瑪麗王后翻動面前那份喬安提交的關於突尼斯情況的文件，實際上她昨天就已經看過好幾遍了，蹙眉道：
「襲擊，還是襲擊，這到底是誰幹的？」
喬安站在會議桌末端，小心道：
「暫時還不清楚，陛下。不過，襲擊似乎與突尼斯禁衛軍有關。」
瑪麗王后又問了些突尼斯的具體情況，而後望向在坐的大臣：
「關於這件事，諸位有什麼看法？」
奧爾良公爵瞥了眼外交大臣維爾任空蕩蕩的座位——後者被布里安支去北歐，「關切」瑞典與俄國的戰爭了——心中頓覺空落落的。不到一年前，他的勢力還在內閣會議上佔據近半席位，而眼下卻只剩自己孤軍作戰了。
他乾咳了一聲，向王后點頭示意：
「陛下，實際上，這種情況在各國的殖民地都會經常出現。比如，剛果、南非、秘魯，隔三差五就會鬧暴動。美國人甚至將英國徹底趕出了十三州。
「對，美國。您看，英國人曾在那兒打了七八年的仗，死了三萬多士兵，花費數億里弗，最終仍是遭遇失敗。
「所以我認為，我們應當竭力避免在突尼斯遇到和英國人類似的局面。」
他在一周前就和英國駐法大使哈特里秘密會面過。後者要他幫忙影響法國的政策，從而撤出突尼斯。
給他的報酬則是大量政治利益，包括讓維爾任主持和英國簽署一份看似對法國有利的協議，幫他獲得政治威望之類。如今，維爾任是奧爾良公爵在內閣唯一的盟友，保住他意義重大，於是奧爾良公爵立刻便答應了。
「我也覺得不該在突尼斯投入過多的精力。」莫諾舉起圓滾滾的胳膊道，「那裏都是異教徒，而且我們的財政情況也不允許將錢浪費在北非。」
通常，移民相關的事情都是他這個內政大臣負責的，而這次布里安卻在約瑟夫的示意下，將突尼斯移民事務交給了米拉波。
莫諾眼看着一塊涉及金額上千萬里弗的「肥肉」從自己手裏溜走，心中大為不滿，便開始朝攪黃此事的方向使勁。
布里安聽到「財政情況」幾個字，心中頓感贊同。不過，北非的事情是王太子殿下推動的，他便按捺住沒有表態。
約瑟夫聞言皺了皺眉。突尼斯可是他的北非戰略的支點，這才剛有點兒眉目，怎能就輕易放棄了？
不說他還等着用突尼斯的良田來緩解明年的饑荒，單是前期已經投入了的百餘萬移民經費，也不能坐視這麼多錢打了水漂。
他剛要說什麼，卻見戰爭大臣站起身來，揮拳高聲道：
「如果一小撮暴徒就嚇得我們退出剛獲得的殖民地，我敢打賭，明天法國就會成為全歐洲的笑柄！其實，僅僅需要派出一個像樣的軍團，就能讓那些北非的土人知道我們的厲害！」
軍方自然是希望能對突尼斯大規模用兵的。這樣王室就會有求於軍方，同時也意味着有大量的戰爭經費會經過他的手——這可是一個絕好的發財機會。
海軍大臣和米拉波立刻表示贊同。
他們一個也盯着軍費，另一個則希望能用突尼斯的市場以及資源來支持工業發展。
一時間，支持和反對的雙方展開了唇槍舌劍。
瑪麗王后眨着碧藍的大眼睛來回看着兩邊的大臣，很快就發現，似乎反對撤出突尼斯的大臣要多一些。
於是，她抬手示意眾人安靜，用威嚴的聲音道：「我已經決定了。」
她朝戰爭大臣示意：「聖普利斯特侯爵，請您儘快提交一份增兵突尼斯的方案給我。」
「遵命，陛下。」
走出會議大廳，約瑟夫卻仍是眉頭不展。
雖說內閣做出了不放棄突尼斯的決定，但顯然是朝陷入一場治安戰的方向去的。
這可和他預先的計劃完全不同——大規模的治安戰會消耗巨額經費不說，很可能一兩年都無法徹底打服突尼斯人，甚至還會在突尼斯人心中埋下憎恨法國的種子。
這將變成日後無窮無盡的麻煩。
約瑟夫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想到有效的解決方案，於是返回了自己的書房，將喬安帶回來的大量北非資料擺在桌上，從那裏的政治軍事結構，到風俗習慣，再到宗教文化等，一頁頁地仔細研究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埃芒第十次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幫他逐一剪短蠟燭的燈芯。
約瑟夫翻開一份關於突尼斯人口構成的文件，看到了關於其禁衛軍的描述，「作為突尼斯最高等級的階層，禁衛軍歷來執行內部通婚，是個封閉的群體」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忙找出關於突尼斯宗教勢力的資料，頓時眼前一亮，就是這個了！
他為了保險起見，朝一旁的埃芒示意：「麻煩您把喬安男爵找來。」
「啊？殿下，現在已經凌晨1點了」
「這麼晚了？哦，那就明早吧。」
兩天後。
臨時內閣會議再次召開。
聖普利斯特侯爵志得意滿地將厚厚的一沓增兵突尼斯的方案呈在了瑪麗王后面前。
他看到王后茫然地翻動軍事計劃書，忙輕咳一聲，為她講述主要內容：
「陛下，我們計劃由凱勒曼將軍率領2萬5千名士兵開赴突尼斯，加上那裏原有的3千士兵，分兵控制這裏，這裏和這裏」
他說着，指向桌上的突尼斯地圖：「而後以一支機動部隊逐一清剿所有大城鎮」
大致介紹了作戰部署，聖普利斯特侯爵又道：
「按照估算，整個軍事行動的初期經費大約需要1000萬里弗。後續根據戰況再行追加。
「此外，為了方便統一指揮，有必要將貝爾蒂埃軍團併入凱勒曼將軍麾下。」
「要這麼多錢？！」瑪麗王后震驚地看向了他。
奧爾良公爵適時地插道：
「如果戰事無法迅速結束，丟進去幾千萬里弗也不奇怪。我仍舊認為，放棄突尼斯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您在說什麼？」戰爭大臣顯得非常不滿，「幾個月內我們就會取勝！」
「那可說不準」
約瑟夫突然站起身來，打斷了兩人道：
「我也不贊成放棄突尼斯！」
聖普利斯特侯爵立刻投來讚許的眼神：
「讚美您的勇氣與睿智，王太子殿下！」
約瑟夫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心說讚美你個頭！竟然敢打我的近衛軍團的主意？回頭再找你算賬！
他繼續高聲道：「不過，我覺得倒先不用急着增兵，可以先嘗試說服鬧事的突尼斯人。」
「說服？」
除了已經知情的喬安和米拉波，大廳中的其他人都投來了古怪的眼神。
「沒錯。」約瑟夫認真地點頭，「突尼斯總有講道理的人。
「而且說服他們，只需要幾十萬里弗就夠。」
喬安和米拉波立刻按照約瑟夫事先吩咐的出聲贊同。
布里安被一千萬的軍費嚇到了，也立刻表示支持「說服」的方式。
奧爾良公爵更是一反常態地站在了王太子這邊——什麼說服？可笑！根本就是毫無政治經驗的小孩子的臆想罷了。不過只要不出兵，他就能向英國大使交待了。
瑪麗王后沒想到兒子的辦法竟然得到了這麼多支持，於是頷首道：
「或許，你可以先試試說服他們。如果不行，再執行聖普利特侯爵的方案。」
約瑟夫向她微笑欠身：
「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當天下午，約瑟夫在自己的書房裏向喬安講述着北非的部署：「突尼斯禁衛軍是唯一的突破口。
「他們一直內部通婚，拒絕融入突尼斯本地人之中，並且極力壓迫本地人。這導致他們在當地沒有任何的『朋友』。」
他突然話題一轉：「您知道什麼是政治嗎？」
「啊？政治？」
約瑟夫直接說出了答案：「政治就是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
「而突尼斯禁衛軍恰好犯了這個錯誤。他們把自己搞成了少數。
「與此同時，他們卻佔據了突尼斯絕大多數的財富。
「並且他們已沒有了百餘年前那樣壓倒性的武力優勢。
「所以，現在只需要有人對突尼斯人加以引導，禁衛軍很容易就會成為『祭品』。」
喬安若有所思地點頭：「殿下，那我們該怎麼做呢？」
「要從身份認同和教會兩方面下手。」
約瑟夫將自己的計劃詳細講了一遍，卻發現喬安有些懵懵懂懂，不禁暗自搖頭。看來，這位領事先生很難確保將計劃完美實施下來。
突尼斯非常重要，不容有失。約瑟夫吁了口氣，還是自己親自去一趟比較穩妥。
小特里亞農宮。
瑪麗王后的頭搖得差點兒將天鵝狀的髮髻甩下來：
「親愛的，你怎麼能去北非？！那太危險了！據說，那裏到處都是獅子。不行，這絕對不行！」
約瑟夫朝門口示意：「克索德他們會保證我的安全的。」
「不光有獅子，還有毒蛇、蠍子」
約瑟夫無奈，只得拿出從克萊門蒂妮那兒學來的「絕招」，上前挽住王后的胳膊，緩慢而幅度均勻地晃着，低聲道：
「求求您了！我會注意安全的。或者，我再多帶些士兵去。」
「那兒還有食人族」
約瑟夫緊緊抱住王后，將頭埋在母親胸口，繼續央求道：
「好吧，我一直待在船上，這樣總行了吧？如果您還不同意，我以後就再不來找您了！」
瑪麗王后想了想，地中海沒有什麼致命的風暴，這樣似乎還可以接受。
她終於鬆了口：「帶上你的所有隨從，按時吃飯，至少三天給我寫一封信。」
「好的，好的，都聽您的。」約瑟夫在瑪麗王后的臉頰上輕吻一下，「謝謝您，親愛的母親，最愛您了！」
「我也最愛你，我的小心肝！」王后笑着颳了一下兒子的鼻樑，「那我去跟聖普利斯特侯爵商量一下，看讓哪支軍團護送你。」
「哦，不用麻煩他了。我已經跟維拉爾女公爵說好了，她的丈夫會親自帶3000穆蘭軍團跟我去。」
瑪麗王后忙道：「3000人有點兒少，再撥給你500名瑞士衛隊吧。」
瑞士衛隊就是路易十六的親衛隊，最忠誠的瑞士僱傭兵團。
十多天後。
地中海北部，蔚藍海岸海域。
威風凜凜的四級戰艦「前進號」風帆鼓盪，推開海水，筆直地向南駛去。
在它的軍官艙室里，佩爾娜虛弱地躺在床上，四肢癱軟，雙眼半眯，鼻翼闔動，額頭香汗淋漓，似乎剛乾了什麼重體力活一般。
約瑟夫將冰毛巾放在她頭上，嘆了口氣道：
「您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暈船這麼嚴重嗎？」
「我我這是第一次坐船。」女孩如精靈般碧綠的眼眸中滿是歉意，虛弱地說，「真的很抱歉，殿下，本想沿途照顧您，結果卻讓您反過來照顧我」
「沒關係，您不用這麼客氣。」約瑟夫待她沉沉睡去，這才回到船上的軍官會議室，對正在伏案查閱資料的幾名歷史學者道：
「諸位辛苦了。請問，有什麼進展嗎？」
學者們忙起身行禮，為首的一人道：
「殿下，突尼斯主要是當年從埃及來的阿拉伯人和柏柏爾人，要說他們與法蘭西的聯繫。
「似乎只有二百年前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卡洛斯一世征服了這裏」
約瑟夫點頭：「請說下去。」
這就是他安排給歷史學者們的任務——論證突尼斯人和法國人同宗同源。要想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當然大家都是親戚就最好了。
那學者抹了把汗水，聲音低了不少：
「而法蘭西也是當年從神聖羅馬帝國里分出來的。」
當然，這個分出德、法、意的神羅，和後來的神羅根本不是一碼事。現在的神羅只能算是強行攀附罷了，既不神聖，也不羅馬，更不帝國。
學者感覺要把一生的牽強附會之力都耗盡了：
「所以，這個，這個要算起來，法國人和突尼斯人都能算是羅馬的子民。」
「很好！就是這個。」約瑟夫讚許道，「請您再多找些歷史證據，交給作家們寫成文稿。」
歷史學者眼皮抽了抽，帶着哭腔道：
「殿下，這怎麼可能有證據」
「這種事情嘛，不用太嚴格。」約瑟夫朝他眨了眨眼，「有時候也可以讓作家先生幫您構思證據。」
「這遵從您的意願，殿下。」
等「前進號」行駛到邦角海域時，一份《突尼斯起源分析》已擺在了約瑟夫的案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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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王太子的親征（求月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