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牛工」,忽然傳來一聲渾厚的喊聲,足以把余曼從黯自神傷中驚醒。她循聲一看,上來一男一女兩個冬瓜一樣的人。那男的長得比較結實,他沖牛大賴滿臉堆笑,很快已走到了他們跟前。
牛大賴迎了上去,他拍了一下那男的肩膀,說:「你小子怎麼還落到我後面去了呀?」
那男的說:「腿短唄,走不快。我說,牛工你不也是因為太胖了走不動,才被那班人甩下了嗎?」
牛大賴把粘在肚皮上的棉毛衫掀了掀,說:「媽的,大冷天的,爬什麼鳥山!我們又爬了一半以上了,不到山頂還拿不到東西。一大早,主任他們就把紀念品弄到山頂上去了,只有爬到上面才發東西。我們不上去就可惜了!」
說着,牛大賴把男矮子介紹給余曼:「他是我們隔壁班組的,剛來時跟我學過鉗工,現在已經成家了。他的家就安在我們單位附近。」
那男的指了一下余曼說:「牛工,這是嫂子吧?你們準備什麼時候結婚啊?喔,聽說這期的福利房已經沒有了。就算你們現在結婚,想要福利房也要等下期的了。」
牛大賴沮喪地擺動了一下他的長髮,吐了一口氣說:「你這個**子,了解的還蠻細的嘛。但這管你什麼鳥事呢?難道你也要買?」
這對男女被牛大賴的這句粗話逗樂了,都露出了笑容。余曼卻覺得噁心。她覺得牛大賴不該在公眾場合說這麼粗俗的話。
此時,那女的開口說:「你們單位的福利房又不是什麼好房子,地段又偏,有啥買頭?聽說條件不好的人買了那房子現在都累得一b,咱不要!」說着她把夾克衫上衣往兩邊一敞,向前走了幾步,俯視着山下。那樣子威風凜凜的。
不過,她所展現的**卻讓人大倒胃口。因為有兩個一頭明星發姿的男青年,走過她面前時狠狠吐了一口痰,並小聲罵了一句。
這終於讓余曼感覺有點小爽。她稍稍調整了一下,準備繼續往上爬了。
豈知這時那男的拍了幾聲巴掌,說:「噢,我知道了,牛工你之所以不急着要那房子,是你看不上那房子吧?你可能是想自己買商品房。我們車間條件好的人都是這麼搞的。
牛工你的條件是不咋的。但嫂子的條件應該很好吧?嫂子在哪裏上班?月薪多少?應該比我們機務段強吧?我們上班累得跟猴子一樣,錢卻少得跟狗一樣!」
牛大賴看了一眼余曼,沒好氣地說:「你看她那個熊樣,她能有什麼好工作?哎,不說了。」
聽牛大賴這麼一說,那男的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所以立即退出幾步,然後就拽着那女的往上走。
聽着他們的此番對話,余曼的心情由擔心、害怕變為後來的憤怒。她覺得牛大賴真是太不給自己面子了。她強忍着淚水流出來,把東西一提就要往上走。
冷不防,牛大賴卻大喊一聲:「你幹嘛,我還沒休息好呢。」余曼只好退回他的跟前,她侷促地站在那裏側對着牛大賴,她的臉已經紅了。
坐在平台上的牛大賴用手指指着那男的的背影對余曼說:「你看見了吧,就這個兔崽子,長得狂沒樣子,但現在卻已搞定了房子這個大件。這是他老婆家幫他搞定的,他真是有福啊!好比小狗掉到毛坑裏,吃個飽。」
余曼不服氣地說:「他的老婆不也狂沒樣子嗎?他這樣也沒什麼意思。」
「這你就不懂了,他還是很多人羨慕的對象呢!人家羨慕他很輕鬆地就把房子搞定了唄。再說了,她老婆好歹也是這座城市的人啊。」牛大賴說着。
余曼不想再說什麼,此刻她忽然對這座佑大的城市產生了怨恨,她也怨恨此刻她身邊這些來爬山的這些市民們。
不想她正在暗自憂傷時,牛大賴卻推了她一下,說:「哎,說真的,你認為我長得咋樣?我不要跟剛才那個免崽子比,他太齪了!車間不少人說我長得像韓國的鳥叔,也就是江南style,他那勁爆的樣子,不知俘虜了多少少女的心。
嘿嘿,我就不行了。都三十歲的人了,又沒房子,又沒找着哪個好女子結婚。你說,都是長相一樣的人,咋就差別這麼大呢?」
牛大賴的這番話說得確實比較憨,或者說比較二。不管他是不是在逗余曼開心,但心情不佳的余曼確實被他逗樂了。但是,她看牛大賴那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他把長發往後抹了抹,一本正經地盯着她的臉看,看得余曼直打寒戰。
見余曼沒吱聲,也就是沒有挺他的觀點,牛大賴長長地嘆了口氣。他說:「老鄉,我師傅幫我跟你們老闆娘提這媒,你可知道,他主要是為你着想啊。他曾經說,你一個農村來的女孩,無依無靠的,家裏條件又不好。還聽說你家老太住個院竟然沒動手術就又出院了,師傅叫我就將就着吧。說了你可別介意,像我們這條件真娶農村的女孩,得娶個好看的、家裏條件又好的,不然怎麼匹配呢?
你們老闆兩口子,也叫我就這麼着吧。你跟了我,雖然暫且買不了單位的房子,但也可以申請在我們單位宿舍搞一間住呀。可比你在外面租房子強。說起來,前段時間,如果不是我出面,讓我那徒弟說幾句好話,你們房東就不把房子租給你了。
那不就是一個紅磚蓋石棉瓦的坯子嗎?哎,外地人在大城市真沒辦法立足。
你跟我哪怕是住到單身宿舍,也不用煩了。人家都這麼說。我這人又比較實在,就答應跟你處對象了,你將來可要對我好點喲……」
余曼聽着這些話,一言沒發,但眼裏已噙着不少淚水。牛大賴還在說着什麼,她看見他的嘴唇在有節奏地抖動着。就跟幾年前她去廟裏燒香時,見到的那個念經和尚工作時嘴唇一樣。
她還想起了幾個月前朱麻子那粗暴的舉動。今天,牛大賴雖然沒動手,但也把她狠狠傷着了。她覺得在他們面前,自己就像一個被施捨的叫花子一樣可憐。
此刻又上來幾個小杆子,他們和牛大賴狂放地說着、罵着。
不一會兒,有人已經拿着紀念品下山來。他們揚着手中的東西——一個杯子,沖牛大賴一行說:你們真能摸的,到現在還在這裏!山上的杯子已經發完了,先到先得唄。
其中有人認出余曼來了,因為他們常來曉琴飯店吃飯。一人說:「大奶,聽說你談對象了,我當你找了誰呢,原來是吃得窩邊草啊。我說,你也有點飢不擇食了吧!好歹人家也叫你『牛工』呢!」
此言一出,引得一班人哄堂大笑。此時余曼已經崩潰了,她把手中的食品袋往牛大賴跟前一丟,轉身就往山下跑。
身後一個小杆子用杯子的包裝盒砸向她,沖她喊:牛大奶爬到你的山上也有紀念品,把杯子送給你們。
牛大賴在身後大聲喊:「你怎麼就走了啊!」
余曼不管不顧了,她一直往山下沖。如果說余曼是駱駝的話,那麼這幾個小杆子的話就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余曼加快了速度,在自身重力的作用下,她的腳步不斷加快,耳朵邊的風呼呼作響。不多久,她就衝到了地勢相對較緩的山底地段。
往下沖時,她完全沒有考慮自己會不會摔倒。她只有一個念頭,早點離開此地,離開這班欺辱她的人!至於牛大賴,她再也不想見到他了。她回去就準備跟曉琴說,把這事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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