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懷平不如林秀思緒繁雜,他憑藉幾分北地人應有的拳腳功夫,平日就在臨水郊外的大宅里給人看護莊園,謀幾個力氣錢,對於這般兵役的命運,他倒看得很開:「哥,沒什麼,去了也好,起碼能夠為家裏免去青苗顆稅,若是僥倖博取幾分軍功,也讓俺娘和弟弟、妹妹過得好些!」
隨後林懷平沖林懋和張氏恭敬一聲:「三伯,妗子,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
只是林懷平一家身影還未走多遠,林秀便聽到了林元氏的啜泣聲,那噬心的痛隨即感染自己的娘親張氏,讓人心碎。
深夜,林家三人皆無睡意,兵役,十多年前夏安帝北征時有過一次,那次臨水村出去九百三十餘人,最終無一人歸來,現如今,夢魘再度降臨,對於這些只為活命的平白百姓而言,真的如天塌一般。
「爹,娘,若這真是命,也就罷了,古語不是有說,功名但在馬上去,男兒疆場逞英豪,就像平弟所言,若是博取一二軍功,您二老就不用這般被人欺壓了…」林秀雖然說得淡然,可是聽在張氏耳里,就像刀扎心懷一般。
半晌,張氏沖林懋道:「老頭子,咱們就秀這一個兒啊,萬一…萬一…你說讓我可怎麼活啊…要不你去求求陳玉…不管怎麼說…你當初對他的恩情那麼大…」
林懋皺着一張老臉,看着愈發沉穩的林秀,他突然間感到有些陌生,北進商行之前,那個稚嫩的身影不見了,更有甚者,他在林秀的眉目中看到一絲其它的東西。
「秀…你先去睡吧!」
林秀定坐不動,林懋雖然癱了,可是為父的尊嚴還在。
隨着他氣息愈發急促,林秀擔心,起身幾欲為林懋撫背順氣,卻被林懋一語沉聲止住:「秀兒…回屋…睡覺…你爹我沒死前…這個家…我說了算…」
夜,靜謐幽涼,家,依舊幽涼,即便隔着那道門庭,可是林懋的聲音到底被裹在被下暗自啜泣的林秀聽到了。
「他娘,把咱家崗子丘那邊的老屋地契和那三十畝良田契都拿出來,明天一早,我就去陳府!」
「老頭子,要不先給你大哥說一下,畢竟林氏子弟的出丁由他握着…」
「那個老畜生一輩子瞧不起我,他巴不得把我榨乾,這些錢財送他無用,放心,就是拼了這條老命,我也要把咱林秀留下了…」
晨曦,朝露比起往日似乎渾重一些,幾欲壓垮的枝葉草莖奮力支撐着,隨着寒息微風吹過,只聽一聲清脆,那如晶瑩珍珠般的朝露快速滑落砸在青石階上,碰撞出星星點點…
陳府。
「老爺,林懋來了!」
福伯小心翼翼來到陳玉的書房前輕聲稟告,昨日,陳玉一夜未眠,現在神色有些差,眼下,他被兵役示令給折磨的焦頭爛額,臨近秋收,若是將縣中壯年青丁抽走,對於實行青苗顆稅制和官家圈養牛馬的推行着實是個阻礙。
聽聞林懋來了,陳玉稍加思索,頓時明白這個老大哥的來意。
陳玉起身緩了緩勁,道:「把他帶到食房,我在那等他!」
圓桌上,幾盞熱菜,兩碗熱湯,誘人的香味讓人肺腑顫動,陳玉雖然熱情的勸慰眼前的老大哥動筷,但是林懋躊躇再三後,用手撐着竹椅,竟然向地上滾去。
福伯和家丁見了,當即上前攙扶,卻被林懋推開,林懋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用雙臂撐着地勉強放在桌上。
「陳縣令,這是臨水崗子丘處的三十畝良田和一處四進四出庭院的房契和地契,只求你老看在當年的情分上,給我林懋留個根兒…」
聽到這話,陳玉面色幾經轉變,最終,他長嘆一息,上前將林懋攙扶起來:「林老哥,這些是你們的根,我拿了就是畜生,你回去吧,林秀的事,我盡力而為,只是您要知道,這是中都皇帝陛下親手頒佈的旨令!」
說到這,陳玉頓了一下,繼續道:「林老哥,關於府中賤內的事,陳玉在此向老哥告罪,林秀,是個好孩子,只可惜他與姝靈情緣未到…」
當林懋離開陳府,他不知道,自己前來的事被余氏知道,余氏聽着婢女的話,氣的滿面怒色:「該死的賤種人家!」余氏心中稍加思索,便帶着婢女向縣府驛館趕去。
「小姐,您知道麼?皇帝老爺要徵兵了!」小月兒神色慌張的來到陳姝靈房中,正在做刺繡的陳姝靈心神一亂,手指便被針尖刺出一點殷紅。
「什麼時候的事?」
「就昨日,現在整個臨水周邊都傳遍了!」小月兒滿是擔憂的看着陳姝靈:「小姐,那林公子是不是也要…」
「不會的,怎麼可能?」陳姝靈胡言幾句,當即扔下繡了一般的北雁南飛圖,向外跑去,剛出自己的小庭院,迎面就撞上了為她送日用所需的福伯。
福伯晃悠三晃,險些摔倒:「小姐,你這慌慌張張的做什麼?小心點,別摔着了!」
陳姝靈喘息急問:「福伯,是不是要徵兵役了?是不是?您快說啊…」
福伯面色一皺,點了點頭,末了他安慰道:「小姐,當心身子骨…」只是陳姝靈已經向外跑去。
縣府內,陳玉正在着手處理這些征役旨令,負責臨水縣周邊三十餘個村鎮徵收的兵役令是臨城郡行軍營的人,這時,衙役悄悄進來,對陳玉附耳一語,陳玉皺了皺眉,起身沖兵役令道了一聲,便向後面偏廳走去。
偏廳內,陳姝靈正在焦急的等待,看到陳玉,她急上前來:「爹!怎麼會突然就徵兵了?」陳玉斥退衙役,焦心煩躁:「你別給我添事,立刻回去!」
「不!」陳姝靈執拗倔強:「林秀是國子學士,我希望爹想辦法把他留下,如果那樣,我日後絕不忤逆爹!」
林氏宅院,林中道與林中渙兄弟看着族中後生子弟的名單,林中渙道:「大哥,如此應該可以了,我們林家出丁八人,已經超出名額數人,介時在使些銀錢,老弟就可以脫出執筆郎的位置,至少謀個虛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