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只聽房間裏傳來太平公主懶洋洋的聲音,「高郎進來吧」
高戩就不想聽她叫自己高郎,他心中緊了一下,快步走進了書房,書房裏燈光格外明亮,瀰漫着濃郁的茉莉香氣,只見太平公主換了一身鮮紅的宮裙,頭髮披散在肩頭,慵懶地躺在柔軟的坐墊上,胸前露出大片豐滿白皙的肌膚。
高戩這才想起太平公主又懷了身孕,好像三四個月了,他心中稍稍鬆口氣,今天她不會找自己了。
「來坐我身邊來。」太平公主輕輕拍了拍身邊的空榻,用不容抗拒的語氣命令道。
高戩無奈,只得做到她身邊,太平公主秀眉一蹙,「你不摟着我嗎?」
高戩又伸手從她身後穿過,摟住了她的肩膀,太平公主枕在他胸前,心滿意足地笑道:「這就對了,剛才駙馬進來看孩子,我可沒有讓他摟我,你應該受寵若驚才對」
太平公主見他沒有吭聲,不由白了他一眼,「怎麼,看見他心裏不舒服?他可是我丈夫」
「我沒有」
高戩苦笑道:「我是在想你腹中的孩兒——」
不等高戩說完,太平公主便果斷地說道:「我的孩兒姓武,是我丈夫的骨肉,你不要胡思亂想」
高戩感覺她有點動怒,連忙起身施禮:「卑職絕無他意,只是關心公主的身體。」
太平公主瞪了他片刻,倒豎的細眉才慢慢放鬆下來,又冷冷問道:「找我有什麼事?」
高戩剛剛得到了酒志送來的紙條,他知道自己該怎麼說才能打動太平公主,他沉吟一下道:「我剛才去見了李臻
「我知道,你們談了什麼?」
高戩知道太平公主派人監視李臻,想必也看到了自己,他低聲道:「李臻告訴我一個情報,劉光業投靠了武三思」
「什麼?」
太平公主立刻坐起身,吃驚地問道:「你此言可當真?」
高戩點點頭,「內衛一直在監視武三思,既然李臻告訴我,我想一定是事實。」
慵懶的神情在太平公主臉上一掃而空,她眉頭漸漸皺起,臉色也陰沉嚴肅,她沒有想到武三思竟然暗中拉攏了劉光業,劉光業固然是來俊臣心腹,但在御史台內資歷頗深,極有可能取代來俊臣的位子。
很明顯,武三思想借剷除來俊臣的機會掌控御史台,打的好主意啊雖然太平公主對武三思十分鄙視,但她也不得不承認武三思下手準確,搞不好劉光業真的會取代來俊臣。
太平公主負手走到窗前,低頭不語,顯得心事重重,旁邊高戩卻很了解太平公主的想法,她是想把明堂尉吉頊推上御史台,取代來俊臣的位子,每個人都對權力極大的御史中丞虎視眈眈。
高戩低聲道:「卑職不止一次勸過公主,狡兔死,走狗烹,聖上的皇位已經坐穩,那麼她也就不需要那些酷吏、告密者,前年聖上撤除各州銅匭,年初又剷除了薛懷義,很明顯,下一步就是剷除來俊臣這些酷吏,所以卑職勸公主掌握主動,把來俊臣剷除,可以撈取巨大的政治資本。」
半晌,太平公主才輕聲道:「你覺得母親真的想剷除來俊臣嗎?怎麼我感覺她還想保來俊臣,否則她就應該直接殺了來俊臣,而不是僅僅貶他為同州參軍。」
這就是太平公主一直猶豫的緣故,她感覺母親還是想保住來俊臣,在這種情況下去勸說母親殺來俊臣,會不會得不償失?
高戩很了解太平公主患得患失的心態,又勸道:「聖上確實還猶豫不決,但她殺來俊臣的心已經有了,有人說,聖上會念舊功,不忍對來俊臣下手,這簡直就是胡說,聖上這次沒有殺他,只是暫時找不到合適的人替代來俊臣罷了
高戩看出太平公主已動心,又勸她道:「來俊臣惡貫滿盈,已經嚴重影響到了聖上的聲譽,只是聖上還一時看不透這一點,一旦她醒悟,她就會毫不猶豫殺掉來俊臣,現在外面伸冤告狀之風愈演愈烈,百官也開始聯名訴求殺來俊臣,如果被武三思利用這些壓力,說服聖上殺死來俊臣,那麼功勞簿上他就是第一人,公主殿下又將會錯失良機。」
太平公主長長嘆息一聲,「可是我覺得我已經失去了機會,李臻搶到了頭籌,得利者必將是那個賤人。」
「公主殿下如果不作為,確實將無利可圖,但如果積極參與,至少還能分一杯羹。」
太平公主在房間裏來回踱步,高戩說得也有道理,如果她積極參與,至少還能分一杯羹。
但母親明顯是在袒護來俊臣,她還是十分擔心會因此觸怒母親,反覆考慮後,她決定這件事需要慎重處理,不能太冒風險,她的精力只能放在為吉頊爭奪御史中丞之上。
太平公主緩緩點頭,「好吧我會見機行事,如果有必要,我也會勸說母親誅殺來俊臣。」
高戩心中無奈的嘆息一聲,太平公主還是顧慮太多,患得患失,這樣會坐失良機啊
次日一早,朝堂上發生了一件震驚滿朝文武的大事,侍御史劉光業上書女皇武則天,揭發來俊臣貪贓枉法,歷年來搜羅錢財不下數十萬貫,都藏匿在鹿鳴山莊內。
劉光業此舉令朝野一片譁然,要知道劉光業是來俊臣的第一心腹,也是出了名的酷吏,他居然背叛了來俊臣,這讓很多人都認為是劉光業為了自保,開始對來俊臣落井下石了。
但也有一些知情人知道此事和武三思有關,有傳聞說,劉光業已秘密投靠了武三思,這必然是受武三思的指使,不少大臣都意識到,這已經不是揭發來俊臣那麼簡單,而是爭奪御史中丞之位的開始。
高高的玉階皇位上,武則天面無表情地翻看劉光業的揭發書,她隨手將揭發書扔到一邊,淡淡道:「這件事朕知道了,劉御史先退下吧」
劉光業的率先一擊似乎沒有起到作用,聖上居然沒有絲毫動怒,這讓大殿內開始瀰漫起一絲不安,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劉光業本來還準備了很多說辭,聖上卻不給他表達的機會,他有一種一拳打空感覺,心中不由惶恐起來,慢慢退下時,偷偷看了一眼武三思。
只見武三思也是一臉疑惑,本來武三思也想趁機上奏一番,主動招攬去查封鹿鳴山莊的差事,但現在聖上態度不明,他倒不敢輕舉妄動了。
大殿內,李元素等十幾名大臣都偷偷向相國婁師德望去,他們的請願書已經準備好了,原計劃今天早朝遞交給聖上,但劉光業的碰壁使大臣們又忐忑起來。
這時,婁師德向殿中侍御史徐有功使了個眼色,徐有功素以剛直不阿而著稱,主張除惡務盡,正是他反覆勸說婁師德,才使婁師德決定發起聯名請願書,他明白婁師德的意思,深深吸一口氣,高聲道:「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大殿上數千雙眼睛一起向徐有功望來,武則天緩緩點頭,「徐愛卿有何事要奏?」
徐有功不慌不忙走出朝班,朗聲道:「微臣受命接管銅匭,兢兢業業,不敢懈怠,最近投書人極多,微臣不想打擾陛下,但如果知情不報,就有欺瞞君上之嫌,所以微臣還要如實向聖上稟報。」
他取出一卷文書,高高呈上,「這是臣整理的投書目錄,請陛下一覽」
有宦官走下玉階,接過捲軸轉給了武則天,武則天緩緩打開捲軸,全部都是控訴來俊臣貪贓枉法,殘害無辜,奪人妻女的血淚申述,一行行,一條條,每一行字有根有據,足有上千行之多,令人觸目驚心。
武則天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收捲軸,厲聲道:「御史辦案要的是雷霆手段,誤傷總會有所難免,不能因為一些冤屈就否認御史的成就,孰輕孰重,請徐御史分清主次」
「陛下自古御史辦案都會得罪人,臣也很清楚,但如果一個御史心中想的不是社稷安穩,不是曲直公正,而是為了貪賂錢財、奪人妻女,為了報私怨宿仇,那麼這樣的御史還有公正可言?來俊臣就是這樣的奸佞之臣,他言必稱聖意,打着聖上的名義於了無數喪盡天良之事,毀家滅戶,剝皮鑿眼,多少人為之家破人亡,多少人為之妻離子散,陛下,民怨沸騰啊」
「陛下」
數百名朝臣都跪了下來,婁師德高高舉起百官請願書,痛心疾首道:「陛下,朝堂百官之所以接受御史台承認,就是因為它的公正、嚴厲,但來俊臣的所作所為,卻玷污了御史台的神聖,玷污了聖上對他的信任,這裏有超過兩百名重臣的請願,要求嚴懲來俊臣,以正朝綱」
大殿內就仿佛暴風雨來臨的前夕,緊張、壓抑,數百朝臣施加了巨大的壓力,這還是武則天登基以來的第一次,武則天氣得胸膛劇烈起伏,眼看滿腔怒火一觸即發,這時,上官婉兒在武則天身上低聲提醒道:「陛下,先散朝吧
「散朝」
武則天重重哼了一聲,起身從側殿快步離去,滿朝大臣面面相覷,眼中都露出了沉重之色,想說服聖上誅殺來俊臣,看來真是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