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邑,孟冬之際,寒風起,葉枯落,滿庭堆砌。
彩女子打着呵欠,從屋裏慢慢踱了出來,被冷風吹了個寒顫,攏着手呵了兩口氣,才跺着腳走進灶房。燒了熱水,細細地洗了臉,忽聽得外頭有牛叫聲,頓時欣喜地衝出來。
「公子回來了嗎?」
「哈哈哈……」大笑聲自門外傳來,有人道,「公子可在否?錦城到訪。」
彩女子面上的喜悅剎時消失,腳步也慢了,無精打采地上前開門,跪地行禮,道:「錦城小宰安。公子往邢里求教於素伯先生,已去二月有餘,尚未歸家。」
來者是一錦衣男子,年餘三十,戴冠着履,腰佩長劍,為費邑上大夫陳仲府中家臣,名叫錦城,職為小宰,因此也喚做錦城小宰,與公子旦結識已有四、五年之久,平素往來親厚,聽聞小婢彩女子言公子旦未歸,並不惱怒,笑道:「公子是有始終之人,必有言歸期,不知歸期何日?」
彩女子俯首答道:「公子去時曾言,寒風起,葉枯落時,將緩緩歸矣。」
錦城小宰拍了拍腰間長劍,轉身往後向人笑言道:「公子旦性惰,寒風起時,旁人出門於外,都是急急歸矣,唯他說得出緩緩而歸之語,景君若要見他,須隔三、五日後再來,他必在矣。」
彩女子悄悄抬頭,這才瞧見,在錦城小宰身後,除了十數名隨行的配劍武士之外,還有一位身着錦衣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把美須,身長挺立,氣度不凡。彩女子心中一慌,不知這人是什麼來頭,忙又垂頭俯首,唯恐失禮,不敢再看。
但又聽那位「景君」言道:「我自陳郡專程而來,再有七日,便要啟程回歸安邑,如返回陳郡,三、五日後再來,怕是往返不及,不若便在此等候幾日,小婢,尊舍可便待客否?」
彩女子低頭答道:「左廂有客房兩間,屋陋檐低,若客多,便容不下了。」
錦城小宰插言道:「公子旦身份尊貴,然而處境卻是尷尬,此處原為質子居,今雖改作公子府,卻不曾重建,窄陋不堪,我家上大夫本有心照顧,然公子旦堅辭不受,道是國破家亡之人,有一陋居棲身足以,不堪享以錦衣玉食,美婢驕仆,不然,早便請公子旦入府居住了。景君貴為安國君府上首臣,豈可棲身於這等陋處,若不辭,小子引見於上大夫,我家主上必倒屣相迎矣。」
彩女子心中又是一驚,她雖是小小侍婢,然而平日也曾聽公子談論天下英雄人物,那位安國君亦曾聽聞數次,為鄭國公室,封上卿大夫,承輔國之責,權傾朝野,采邑於安地,又封安國君,安地亦名為安邑,安國君府上首臣,便是安邑之小宰,雖與錦城小宰地位相同,然而費邑上大夫之權柄,又豈可與安國君相提並論,且陳為中等之國,鄭卻是泱泱大國,更是不可同日而語矣。
這時卻又聽景小宰道:「小子一身而已,何需佔兩屋而據之,就棲於公子府中,一屋足矣,錦城君若有意,還有一屋便讓於你。」
錦城小宰大笑,道:「景君求賢之心誠矣切矣,也好,小子就陪君在此候上三、五日,公子府雖鄙陋,然吾家上大夫素來善待,一應需求俱足,倒也不虞凍着你這位遠來尊客。」
轉頭對着身後的配劍武士吩咐了幾句,便對彩女子道:「你這婢子,還跪着做什麼,快快引客入屋,掃榻焙酒。對了,焙酒要徐仆的手藝最好,徐僕人呢?」
彩女子忙讓了路,垂手應道:「徐仆為公子駕車,公子府里,除婢子外,只有一下婦做些粗活兒,下婦粗鄙,不敢使見尊客,招待不周,萬望見諒。二位尊客請前行,婢子也曾跟徐仆學焙酒之藝,不敢說精道,但必不使尊客失望。」
景小宰露出笑容,轉頭對錦城小宰道:「這小婢倒也乖巧知禮。」
公子旦本為虞侯之子,亦為公族出身,而數年前已是國滅家亡,家國被宋國所吞,若非身處陳國為質,逃得一難,只怕早已淪為階下囚,其情境可想而知,然雖處困窘之中,卻將身邊小婢□□得乖巧知禮,見貴客而不失態,實是難得,亦可想見公子旦從容淡定之神采。
錦城小宰笑道:「君家美婢如雲,豈一小婢可比,今景君來見公子旦,如何不送上一、二美婢,以娛公子。」
景小宰大笑,道:「未知公子喜好,豈能妄送,公子乃人中龍鳳也,尋常美婢豈可相配,必得那善解人意的天下絕色,或擅歌,或擅舞,或烹得一手好膾,公子難得,美人亦難得也。」
彩女子聽得唇角微翹,這位景小宰真是有心,公子何等風流人物,自當絕色並有絕才的美婢,才堪配侍於公子身側,若隨隨便便送了人來,莫說公子不收,便是她這小婢,也是瞧不上的。
卻在二人談笑時,費邑郊外三十里,正有一輛牛車緩緩而行,孟冬之際,道邊野草早已枯黃,於寒風中瑟瑟,一排雁鳥橫空而過,向南飛去,沒於青天雲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