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正幾乎一夜沒有睡覺,大明的脊樑竟在一夜之間折斷了,儘管李維正知道朱元璋病得很重,但沒想到他竟然會暴病而亡,可以說朱元璋的死打亂了李維正的部署,但對他同樣也是一個機會。
李維正站在窗前,他的心情很亂,直到此刻他才終於確定大明的歷史已經因為他的到來而改變了,朱元璋應該在三年後的洪武三十一年才去世,但現在他提前了病逝,建文帝朱允炆應該登基了,那麼靖難呢?會不會像歷史一樣發生?燕王朱棣有沒有做好準備,還有秦王朱樉,他對帝位野心勃勃,幾乎可以肯定他會起兵奪位,關鍵是他現在有沒有完成軍備,還有晉王、齊王、楚王。甚至遠在邊陲的寧王朱權也有心染指帝位。
朱元璋死得太早了一點,朱允炆入東宮才一年多,無才無德,何以服眾?他的那些叔父,哪個會承認他?
李維正背着手在書房裏來回踱步。現在他在考慮自己,在朱元璋死後他該如何佈局天下?下棋者變了,他的棋局也應該發生變化,對朱允炆該走什麼棋?說實話,朱允炆不可怕,他太依賴自己的師傅了,與他朱允炆弈棋,實際上就是在和黃子澄、齊泰以及方孝孺等人弈棋,李維正冷笑了一聲,對付這些腐儒他胸有成竹,關鍵是朱棣,這才是他的對手,姚廣孝的謀略,朱棣氣度,如果不是自己知道一點未來,他李維正業也自認不是他們對手,而現在歷史已經被改變了,他還能預知未來嗎?
李維正忽然生出一種雄心壯志,他又有何懼,他不一樣從無到有,拿下了遼東和高麗嗎?實力!不管姚廣孝再有驚天鬼才,不管朱棣再怎樣氣吞萬里,關鍵還是實力。李維正忽然有一種明悟,朱元璋的病逝,給他打開了一片廣闊的天地,他從此不用再束手束腳了。
要布天下棋,當做天下事。
「屬下參見大人。」孫濟和另外一名屬下向李維正躬身行禮。
李維正拿起幾封信遞給孫濟道:「你立即派人去貴州,告訴呂思遠。讓他可以離開藍玉了,返回燕王身邊,告訴他,我希望他成為朱高煦的心腹謀士,這件事對我很重要,讓他務必完成我的計劃。」
「屬下遵命!」孫濟接過信,但他並沒有走,他知道李維正還有事情吩咐他。
李維正點點頭又道:「二件事是去西安府,找到邵聞達,讓他照我的話去做,做好了,我會重賞他,好了,就這兩件事,你去吧!」
「屬下告辭。」
孫濟走了,另一名屬下方嵐向李維正施一禮道:「請大人指示。」
方嵐也是李維正的錦衣衛親兵之一,經過幾年的培養,也能獨擋一面了,他是京城人,在京城關係極廣,李維正年初命他回京城中建立一張諜報網,他剛好回來述職,李維正對方嵐笑道:「本來我是打算給你發鴿信,既然你在遼東,那我就交給你幾個任務,一,給我摸一摸黃子澄、齊泰以及方孝孺等人的興趣愛好,給我找到他們的弱點,二,給我聯繫上費廷安和羅廣才,我估計錦衣衛現在的日子不好過,把我的親筆信給他們二人,另外要想辦法在宮中給我建立幾條眼線,要儘快!」
「屬下明白了,這就返回京城。」
李維正佈置了幾件事情,這時,天已經快亮了,他這才感到了一陣疲憊,便躺在書房的搖椅上小睡了一覺,二天一早,他便離開了金州衛,乘船向遼西朱植的地盤而去。
…… …… ……
遼西的戰略地位明顯比遼東要重要的多,它控制遼西走廊,扼制山海關,鎮守着蒙古人南下中原的必經之路,同時也把燕王朱棣和遼東李維正隔開了,使朱棣始終不能直接得到李維正的軍隊,另外它北接大寧,又控制着燕國和寧國之間的一片空隙,從而又把朱棣和朱權也分隔開了,使燕、遼、寧三國呈品字型結構,互為犄角,所以遼西就是遼東的一面天然屏障,把所有勢力對遼東的滲透都擋在外面。
五天後,也就是正月初三,李維正在一干騎兵的護衛下抵達了遼王府所在地遼西廣寧城,雖然是新年,但廣寧也和大明其他地方一樣,處在皇帝駕崩的哀痛之中,滿城戴孝,加上剛下的大雪,整個城池儼如一片白色的海洋。
不過遼東遼西地方都比較偏僻,除了知道朱元璋駕崩的消息外,其他消息都不知道,不知道新皇有沒有繼位,不知道年號改成了什麼,也不知到新皇即位後有沒有實行全國大赦,這些事情他們都不知道,所以在遼東和遼西,現在的年號還是暫用洪武二十八年,等待朝廷的聖旨下達。
遼王朱植此時的心情既悲痛又有一點忐忑不安,和所有的朱元璋兒子一樣,遼王朱植多少也有一點野心,不過他也知道帝位輪不到自己,所以他變得很現實,只求保住自己的藩國和王位,做一個小國君主,朱植剛剛得到消息,他的鄰居遼西李維正親自來拜見,朱植有點愣住了,因為他們之間職責不同的緣故,這幾年他和李維正相處無事,各人自掃門前雪,遼西的兵不到遼東,遼東的兵也不去遼西。他們二人之間也僅僅逢年過節互送一些禮物,自從打完高麗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不過去年他們之間發生了一點點不快,一是年初父皇命他監視李維正。防止他向西擴張,所以朱植屯重兵在遼河西岸,李維正也布重兵在遼河東岸,使遼河兩岸的氣氛始終處於緊張狀態,其次就是李維正做了一件不厚道的事,派人在文化相對發達的遼西拐走了近千名讀書人。雖然朱植也知道這是李維正侵佔高麗的策略,但事先沒有經他的同意,使他心中一直不太舒服。
其實朱元璋暫時放過李維正全力對付藍玉,這和朱植多少也有點關係。他在給父皇的報告中明確指出,李維正是有野心,但不是對大明,而是對高麗,他想做高麗王,正是朱植的這句話讓朱元璋知道了李維正的企圖,從而分內外之別,先對付更加威脅大明江山的藍玉,再對付想做高麗王的李維正,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來看,朱植竟無意中幫了李維正一個大忙。
雖然父皇去世使朱植沒有心情接受客人的拜訪,但李維正畢竟是一方諸侯,而且朱植也隱隱猜到李維正所來的原因,父皇駕崩,國內政局不明,他也要和自己商量。
於是,朱植親自出城去迎接李維正的來訪,兩人在城門處相遇了,李維正拱手道:「殿下,一別數年,別來無恙乎?」
朱植見李維正腰間系了一條白布。他心中不由有點感動,這是在給父皇戴孝呢!他連忙回禮笑道:「李總兵就在我隔壁,卻從不肯來我這裏做客,所以我今天有點像做夢一樣,李總兵真的來了嗎?」
李維正呵呵一笑道:「殿下知道我事務繁瑣,要打倭寇,又要反擊高麗北侵,還要安置數十萬移民,所以我來不了是情有可原,不過今天我是特地來向殿下賠罪,去年我為了在高麗推行漢語,擅自從遼西招募了千名讀書人,事先沒有告之殿下。為表示我的誠意,我願奉送十萬石高麗米給殿下充作軍糧。」
朱植大喜,他正愁軍糧不足,李維正就送來了,不過他不傻,李維正若僅僅是為賠罪的話,送一兩萬石米就足夠了,可現在卻送了十萬石。說明他是另有深意,朱植連忙一擺手笑道:「總兵大人的誠意我收了。請總兵大人隨我回王府,我們把酒相談。」
書房裏炭火燒得很旺,溫暖如春。朱植命人準備了十幾個小菜,又讓人去溫兩壺酒,他和李維正對面而坐。
朱植取出一份《高麗雜報》笑道:「李總兵在高麗辦報,可我卻半點感受不到高麗味,完全就是我們大明的事情,李總兵很聰明,借高麗之名躲過了父皇的耳目,像《高麗雜報》這樣評論時事,讓父皇知道了,可是要抄家滅門的,不過報紙辦得很好,我很喜歡,我天天都在看,只可惜看不到當天的報紙。」
「殿下言重了,其實這樣的雜報古已有之,宋朝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現在只是明初,言論方面當然會收得嚴一點,我想再過幾十年,這樣的報紙大明也是滿街可見了。」李維正輕描淡寫,不想多談報紙之事。
朱植見他不肯多說,便笑了笑把報紙放到一邊,這時,幾個侍女送來了酒菜,又慢慢退下去了,朱植給李維正倒了一杯酒道:「父皇駕崩的太突然了,前年鳳陽演兵,我還特地進京覲見過父皇,雖然那時他已經不能動了,不過精神還好,我原以為父皇休息一兩年後會慢慢恢復,不料竟惡化了。」
說完他掩淚長嘆一聲,將杯中酒慢慢撒在地上,算是對父親的一種哀思,李維正也將酒撒在地上,嘆息一聲,便對朱植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皇上的病根早已經積下了,不過是藍玉造反,把他的病引發了而已,我也和殿下一樣認為,只要皇上好好調養休息,他的身體應該會慢慢康復,可是皇上並沒有休息,為藍玉造反他殫精竭慮,緊接着又發生了馮傅大案,殺了近兩萬人啊!如此費心勞神,他的病怎麼好得了,當然是越來越嚴重,所以最會不幸駕崩也是在情理之中,殿下,皇上已仙去,我們就節哀順變吧!」
朱植默默地點了點頭,沉思良久又道:「現在我很擔心新帝血氣方剛,沒有什麼經驗,會做出一些愚蠢之事,讓天下人心寒。」
「比如什麼愚蠢之事?」李維正不露聲色問道,他已經聽出來,朱植在試探自己了。
「比如削藩,相信不止我一個人擔心,所有的藩王都擔心此事,如果條件成熟,或者他經過深思熟慮。能妥善地安置我們也就罷了,我就害怕他年輕什麼都不懂,一時頭腦發熱,率性而為,最後釀出大禍而無法收場,哎!其實都是一家人,相煎又何急呢?」
朱植又給李維正倒了一杯酒。李維正端起酒杯也坦率地道:「殿下,我今天是有誠意來找你,我不瞞你說。我就是為了削藩一事而來,想和殿下商量一下此事。」
「你擔心什麼?你又不是他的皇叔,而且還曾經是他心腹呢!再削藩也輪不到你,我看你是杞人憂天了。」朱植苦笑了一聲道。
「不然!雖然削藩削不到我,可一旦削藩激起兵變,恐怕我的遼東也不會再平靜了,如果皇上命我接管遼西,你說我是遵旨還是抗旨?如果燕王那邊再鬧起來,朝廷再命我進入燕地,我這樣一步步捲入皇室的內部事務,你說還活得下去嗎?」
李維正的話讓朱植的臉色大變。他知道李維正說得很有道理,朱允炆忌憚燕王,必不敢輕易派兵北上,所以要削自己的藩國,十有八九就是藉助李維正的力量,不過李維正既然坦誠此事,說明他也不願意,事情還有彌補的機會,沉吟一下,他才遲疑着問道:「那李總兵的建議呢?」
李維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冷笑道:「我最大的希望就是遼東維持現狀,我們大家相安無事,我今天就是為這件事情而來。」
這句話說中了朱植的心事,他也是這樣希望了,見李維正已經說破。他也不再掩飾自己,便沉聲道:「我也是這樣希望,但我現在不知該怎麼辦,請李總兵教我。」
李維正見朱植已經上了路,便徽微一笑道:「殿下,我其實已經仔細考慮過,皇上駕崩太快,而他入東宮才一年多,無論是資歷還是威望都遠遠不能和其父相比,雖然他年輕衝動,但他的師傅們卻會深思熟慮。不會讓他草率行事,他的當務之急是要坐穩皇位,推行仁政,逐漸消除馮傅案對朝廷百官和朝綱的嚴重衝擊;另外,各衛指揮使、各省都指揮使都被殺得差不多了,現在提升的都是新人,對他是否忠心還未為可知,他若想削藩,當然要先握緊軍權,這是需要時間的;其三就貴州藍玉,他擁兵數十萬,虎視眈眈湘蜀,如果削藩造成皇室內部血拼,被藍玉撿了漁人之利,這個後果難道他不會考慮嗎?所以我推斷他在二三年內絕不會輕舉妄動削藩之事。」
一席話說得朱植恍然大悟,他起身謝道:「久聞總兵大人眼光深邃。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有大人這席話,我就放心了。」
「非也!非也!」李維正輕輕笑着搖了搖頭,「若事情是這麼簡單我就不來了,更不會送十萬石米給殿下。」
朱植一愣,他不明白李維正的意思。「總兵大人,你能不能說得再明白一點。」
「很簡單,上面不想削藩,難道下面就不想奪位了嗎?」李維正眯着眼冷冷道。
朱植明白了,李維正指的是二哥秦王和四哥燕王,他很清楚,這兩個人的野心天下恐怕只有父皇一人不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他們會先奪我的藩國嗎?」朱植並不笨,他明白李維正這句話的意思。
「有兩個可能,一是奪殿下藩國之兵,二是請殿下相助,但不管是哪一個可能,殿下最終都會失國,殿下理解我的意思嗎?」
不知不覺,朱植的思路已經被李維正牽住了,李維正說的話句句打中他的心坎,畢竟朱植今年才二十歲,又偏重於武,儘管這兩年他也長了一點點見識,但他遠遠不能和李維正的老謀深算相比,一番深談後竟讓他慢慢地對李維正產生了一種依賴。
他向前坐了坐,誠懇地問道:「我確實不理解,請大人教我。」
李維正察言觀色,他見朱植已經完全上鈎了,便慢慢開始收線了,「奪殿下藩國我就不說了,且說請殿下相助,若最後朝廷贏,殿下當然會無處立身,若最後是新皇贏,他本身就是以藩國奪位,還會再允許殿下的藩國存在嗎?所以我說,不管是哪一個可能,殿下最終都會失國。」
朱植沉默了,雖然李維正沒有明說此人是誰,但他很清楚,除了四哥朱棣不會有別人,他其實也很忌憚朱棣,前年他隨朱棣進攻漠北,結果他的兩萬騎兵被朱棣徵用後就沒有還回來,如果四哥奪位,那自己的遼西之地可能就保不住了。
忽然,朱植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看了李維正一眼,見他神情十分嚴肅,朱植明白了,原來李維正也怕遼東被四哥吞併,所以他才來找自己,他要和自己合作,共同抵禦四哥對遼地的吞併,所以他才送十萬石米來,既明白了這一點,朱植的心便放鬆了,和李維正合作對付四哥,確實是一個明智而有效的辦法,最終維持現狀,他保住遼西,李維正去經營他的高麗。
想到這,朱植微微一笑道:「李總兵不用再勸我了,我同意和你合作,共同抵禦燕兵西進。」
李維正像只狐狸一樣地笑了起來。「不僅是我們兩人合作,還有寧王殿下,我提供糧食和補給,我們三方齊心協力,共同對抗燕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