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贍部洲
黑暗的原野一片寂靜。
淮水下游南岸的臨渙關內卻是燈火通明。
城內到處張燈結綵,還有許多身穿白袍的廟祝在大街上緩步而行,每到一處人家門前,那戶人家便會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銅貝、蠶絲、布匹、肉脯等物。
廟祝們一個個神情冷漠,持着鈴、鼓等樂器跳着儺舞。
他們是神的僕人,代表神來接受百姓的供奉,自然得保持神的姿態,所以這些錢財貨物則交給那些跟在後面的奴僕來接收。
這些神仆之仆可就沒有那麼客氣的,一個個吆五喝六,挑三揀四,更有甚者對供奉的財物不滿意,直接衝進那戶人家強行將他們圈養的兩頭山羊給拖了出來……
一時間,場面極為混亂。
南城。
驛館正堂內。
望着那一道高大的身影緩緩消散在空氣,聞仲也鬆了口氣。
師兄已經答應來助他,那他懸着的心就可以放下來了。
他對這個師兄還是很有信心的。
畢竟當初他在天庭蟠桃盛會之時,可是見識過這位師兄的厲害之處。
文可辯得西方教那些聖人弟子啞口無言;武可在幾個上古妖神的襲擊下安然無恙。
只要能請來這位師兄出面,那一個淮水之神,那還不是隨隨便便就滅了
「吱呀——」
老舊的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引得聞仲抬眼望了過去。
只見一個穿着粗布衣衫的老僕鬼鬼祟祟地推門而入,臉上帶着憂慮之色,看着聞仲輕聲道:「老爺,咱們還是快點離開吧。
聽說水神大人的迎親隊伍已經往城裏來了,再晚一些咱們就走不掉啦!」
聞仲擺了擺手,笑着道:「不慌,吾已請了師兄前來。等他到了之後,定會斬了那水神!」
聞聽此言,那老僕卻並沒有高興,臉上反而露出一抹憂色,輕聲道:「老爺您還是莫要再冒險了,今日這臨渙關內的百姓已經快把三百萬銅貝湊齊了……」
「湊齊了」
聞仲面色微沉,「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
老僕欲言又止。
聞仲望着他道:「你是我聞家老僕了,現在又跟在我身邊做事,在我面前不必這麼拘謹,你有什麼話儘管直說就行了。」
老僕這才點點頭,小聲道:「就是在老爺您輸給那水神之後,臨渙關的祝、巫、卜正他們便又開始拾掇城中百姓捐錢捐物……」
聽到這裏,聞仲便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搖頭苦笑道:「這麼說的話,倒是因為我才造成這般局面了。」
此刻他心裏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滋味。
他原本只是聽說淮水下游沿河兩岸原本富饒,但近百年來卻苦於為水神娶妻,百姓貧困不堪,流離失所,遂生出為民除害之心。
他萬里迢迢從朝歌趕到淮水北岸的臨渙關,正好看到城內鑼鼓喧天,張燈結綵,眾多豪紳富戶帶頭捐錢捐物,引得城裏城外的百姓們也跟着一起捐贈。
聞仲心中生疑,便讓隨行的老僕四處調查,自己也親身前去城中豪紳富戶家裏拜訪,終於將此事查得清清楚楚。
原來臨渙關內的官員、豪紳以祭祀水神為由,迫使百姓捐錢捐物,每年都要收取數百萬錢。
之後豪紳富戶捐的錢如數奉還,再用幾萬錢為水神娶妻,剩下的再與祝、巫等人共分。
在他們威逼利誘之下,臨渙關百姓貧困不堪,卻又懾於水神之威,畏不敢言。
聞仲雖然生於富貴人家,但他生性正直,眼裏向來揉不得沙子,得知這等消息哪還能忍得住,當場便掀了桌子,騎乘當康騰空而起,要去斬了那水神。
只是……那水神比他想像中要厲害的多!
他雖然自幼在蓬萊修行,但卻至今未曾登臨仙道。
按理說,他資質不差,而且還吃了不少九千年一熟的紫紋蟠桃,早就應該成仙了道才對。
可他卻遲遲沒能迎來成仙劫的考驗。
後來詢問師尊方才知曉,他身具一顆紅塵心,成仙劫並非是尋常雷劫,而是需要在凡塵之中走上一遭。
明悟己心,方得正果。
於是乎,他才趁着蟠桃盛會之際出來見見世面,然後又回朝歌省親。
他想要了悟紅塵,得道成仙。
不曾想,仙還未成,卻差一點成了鬼。
回憶起他與淮水水神的那一場「惡戰」,他又是忍不住苦笑一聲。
那一戰他的表現只能用「毫無還手之力」來形容,甚至那水神都沒有真正出手,只是命麾下坐騎上前與他交戰,並且輕鬆地將他擊敗……
要不是那水神見他「姿色出眾」,喝停了那坐騎,只怕他當場就得「香消玉殞」了。
太給師門丟臉了!
每每想到這點,聞仲臉上就一陣發燒。
是以當那水神詢問他師門來歷時,他連提也未提,只是騎着當康狼狽地逃回了臨渙關。
他之所以不敢向師尊金靈聖母求助,而是找上了師兄余元,便是因為輸得實在太難看了。
再加上那水神提出的要求也着實讓他羞於啟齒。
只是他卻沒有想到他的狼狽表現,卻讓臨渙關的那些大祝、司巫等人變本加厲地剝削百姓。
「唉~」
聞仲重重地嘆息一聲,苦笑着道:「眼下這局勢確是我一手造成,是我高估了自己!不過即便如此,我也是不會逃的!」
他望着那老僕,沉聲道:「等我師兄到來,便能讓那水神吃不了兜着走!」
老僕一臉擔憂地道:「可明日一早就是祭神大典了,您那位師兄能趕得及嗎」
「時間倒是不算什麼,不過……」
聞仲有些遲疑起來。
師兄他會不會故意躲在一旁看戲,等到我被那水神……
「咦~」
雖然師尊一直說師兄他行事沒個規矩,但他對我這個師弟向來挺照顧的,應該不會看我出糗吧
應該……不會吧
應該吧
不會吧
……
聞仲越想越沒有底氣。
整整一夜都靜不下心來。
若非他只有那一顆傳音寶珠,只怕早就忍不住再和師兄確認一番了。
夜盡天明。
整個臨渙關的百姓全都早早地來到淮水岸邊,甚至還有附近幾座城關的百姓也都跑過來觀看。
祭祀河神,那是一年一度的大事,關乎着來年是風調雨順,還是洪澇旱災。
淮水神廟就在離臨渙關不遠的岸邊,修得富麗堂皇,美輪美奐。
在那廟宇中,矗立着一尊泥塑金漆彩繪神像,其狀怪異無比,上半身乃是人族男子形象,下半身卻是八條粗大渾圓的觸手。
神像前的香案上金爐瑞靄,騰起裊裊紫霧。
香火鼎盛!
在火紅的太陽自地平線上升起之時,一個年老的廟祝高聲喝道:「祭神大典開始!」
一隊隊身穿白袍的年輕男女排着整齊的隊列從神廟中走出,手中各自用木盤托着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向着遠處的滔滔淮水緩步而行。
無數百姓在豪紳的帶領下恭恭敬敬地讓出一條路,目送着這些年輕男女走向水中。
而那滔滔淮水之上也冒出了眾多蝦兵蟹將,夜叉水妖,嚇得許多百姓連忙往後退去。
不過這些水族並沒有上岸,只是浮在水面上,居高臨下地望向岸上的人族百姓。
隨後,一頭長足有十丈,人面、豺身、背生雙翅的凶怪從水中升起,背上盤坐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看那身形樣貌正是廟中祭祀的淮水水神。
隨着祂的出現,岸上無論豪紳還是百姓全都跪拜下去。
頃刻之間,所有人都跪伏在地……除了聞仲!
他昂首屹立在跪着的人群中,高大的身軀站的筆直。
淮水水神面色碧綠,唇邊獠牙微凸,目光如閃電般落在聞仲身上,忍不住嗤笑道:「本座日前饒了你一命,還以為你會夾着尾巴逃了呢」
師兄怎麼還不來,該不會真躲在暗中看熱鬧吧
聞仲心中焦急,面上卻是冷峻無比。
「爾等惡神受百姓香火供奉,卻欺壓百姓,禍害人間……此乃取死之道!」
話音未落,一眾身穿白袍的祝巫便紛紛開口怒斥:
「好膽!」
「你敢污衊水神,好大的膽子!」
「你到底是什麼人,竟敢在水神面前撒野!」
「……」
不僅是他們,就連一眾百姓也都紛紛出聲呵斥。
「你這人到底安的什麼心思!」
「春耕將至,惹怒了水神大人,到時候一滴雨都降不下來。」
「快跪下!」
「還不趕緊向水神大人賠罪,不然連我們都被牽連!」
「你自己不怕死,可也不要牽連我們!」
……
說話間,竟有數個百姓衝上來,要將聞仲拿住。
後者只得騰空而起,來到半空之中和淮水水神遙遙相望。
「呵呵~」
淮水水神嗤笑一聲,輕蔑地看着聞仲道:「本座讓這一方百姓風調雨順,豐衣足食,便是受用些供奉又有何不對
倒是你……腦子一熱便想要斬神,有沒有想過斬了本座,誰來颳風降雨,誰來疏導水利
若是沒了本座,這一方肥沃富饒的土地不出數年,便要毀於洪澇或者乾旱!
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嗎」
「這……」
聞仲面色微變,一時間竟是無言以對。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第162章 給師門丟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