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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風有些寒意,花離枝頭,葉變枯黃,就到了菊花盛開的時候。
禹城最大的菊花宴,依舊是由知府夫人操辦。
知府夫人會邀請很多夫人們參加,她們攜帶菊花,賞花,喝茶,請來伶人表演,最後評出今年最好的菊花,菊花的主人會得到知府夫人的獎品。
當然獎品不重要,重要的是成為脫穎而出被大家注視的人。
其實每年這個人是誰,在走進宴席的時候,大家心裏都有猜測了。
那個人會被知府夫人起身相迎,會坐在知府夫人身邊,會被所有人圍着說上一兩句話。
今年這個人,是陸大夫人。
這是當然是因為陸大夫人有個好兒子。
當然相比於在陸家舉辦的宴席商婦較多,這裏在座的夫人們,夫婿或者兒子大多是都是官身。
只不過現在大家看重陸大夫人的兒子,是因為陸大夫人兒子的前程,事關聖意。
除了家世傳承,朝廷每年也都會舉賢良,但評定選舉的良才人選都是由州郡做主,再推薦給朝廷,按需採用,這需大多是在報上去的同時,州郡也都安排好了。
如今皇帝開太學,摒棄州郡察舉,親自參與選考良才。
陸三公子才學出眾能當官並不稀奇,但趕上了這個時機,一躍入京城,考太學,皇帝殿試,將來出仕身份就不一般了。
官面上的消息更靈通,前幾天傳回來說雖然太學還沒開考,禹城陸異之已經被太學的尚書博士夏侯先生召見了。
雖然好像跟學問無關,是京城一個秀才出了事,但陸異之能作為代表被尚書博士見,也算是出類拔萃。
夏侯先生也是皇帝的老師,說不定尚未考試,皇帝就知道陸三公子了。
所以,就算坐在知府夫人身邊,也有好幾位夫人過來含蓄地問陸三公子的親事。
被問親事,陸大夫人也沒有以往的拘謹,落落大方地回應着,當然應是不可能應的,她兒子前程無限,陸大夫人的眼界已經不再禹城了。
至於那些她會當選最佳菊花主人的議論,陸大夫人也聽到了,也沒有不好意思。
「我兒子厲害。」她跟陸三夫人低聲說,「我們帶來的菊花也厲害啊。」
那可是她真金白銀花了很多錢買來的,禹城很少見的絕品。
這個第一,她當得心安理得理直氣壯。
陸三夫人點頭,指了指庭院裏,低聲說:「咱們的菊花一直被人圍着看。」
她一直老老實實坐在陸大夫人身邊,相比於陸二夫人,老三笨拙很多,如果是陸二夫人來,此時此刻必然在菊花那邊各種說笑熱鬧了。
陸二夫人以後是帶不出來了,寧家獲罪抄家,就此散了,陸二夫人外嫁女不用問罪,但顏面無光,以後只能跟着老夫人在莊上閉門不出。
「大嫂,我們也過去看看?」陸三夫人小聲說。
她自己是不敢過去的,那麼多人,她都不知道說什麼。
陸大夫人心裏嘆口氣,真是可惜了,少了一個能捧場能湊趣用起來得心應手的左膀右臂啊,只能她自己來了。
「好。」她說,站起來,對旁邊的夫人們笑,「我也去看看花,今年的菊花真是好,爭奇鬥豔。」
旁邊的夫人們便也都笑着起身「走走,我們也看看去。」
大家簇擁着陸大夫人走出席間,忽地有人低頭咿了聲。
「大夫人你的裙子真好看,這繡工好美啊。」她說。
其他人也都忙看過去,看到陸大夫人裙角翻飛,其上紋繡雲霞,走動見宛如踏雲。
真好看啊,相比於菊花,婦人們其實更喜歡看衣服,對美麗衣服的讚美也是更真誠。
「這是怎麼做的?」
「怎麼這好。」
「從未見過這種繡法。」
大家也顧不上看花了,議論着讚美着。
陸大夫人則嘴角含笑,雲淡風輕地客氣着:「家裏的繡娘,瞎琢磨繡着玩,見笑了。」
家裏的繡娘啊,這麼好的繡娘,這麼好的技藝能學來要花很多錢吧,夫人們難掩羨慕。
但經過一處花架,旁邊站着賞花的婦人們也看過來,也有人發出咿了聲。
「大夫人這件裙子,終於又穿出來了。」那婦人笑說,「去年一見,我可記到現在了。」
這話聽起來也是讚美,但
去年?
不是新衣服啊。
當然,有些好衣服的確很被珍惜,非遇到重大場合才捨得穿出來。
不過,陸大夫人也需要這樣?
那麼有錢,家裏又養着技藝高超的繡娘,竟然來不及做新秋裝嗎?
夫人們的視線變得奇奇怪怪,陸大夫人的臉色也有些微微僵,握着身前藏在衣袖的手攥了攥。
這件裙子是太好看了,任誰看了都眼前一亮,但眼前一亮,也讓人過目不忘。
這次參加的宴席跟去年穿着的場合不同,只是禹城這么小,必然會遇到見過這件衣服的人。
陸大夫人也知道穿這件可能會不妥,但——
所有的新衣擺在眼前,都在這件裙子前黯然失色,她怎麼都割捨不下,一咬牙就穿了。
唉,果然
另一邊陸三夫人雖然察覺大夫人臉色不對,知道此時的氛圍有些凝滯,但她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能化解
是很好看?謝謝你記的這麼清楚?
好像不妥當。
陸三夫人有點後悔不該來,鼻尖微微出汗。
萬幸此時有人開口了。
「說到好繡工,你們可看到李夫人穿的衣服了?」
這話立刻得到了回應。
「我看到了。」
「適才走過,裙角衣袖,宛如菊花灑落。」
凝滯的氣氛頓時被打破,更多的人詢問,還有人指着前方庭院裏,那邊人最多。
「去瞧瞧,李夫人在那邊呢。」
「大家都在圍着她看呢。」
那邊啊,陸大夫人看過去,那邊就是她帶來的菊花所在,因為看到很多人圍着看,所以也要過去看看。
怎麼?原來不是看她的菊花,而是看別人的衣裙?
這棵菊花黃中帶紫,絢麗又別致,此時一人站在花側,被人拉着衣袖比着。
「快看看,哪個更好看?」
竟然要跟這般名貴的花比美?
被拉着衣袖的婦人三十多歲,相貌平平,她穿的衣裙料子沒有多貴重,樣式也是常見,不常見的是袖口裙角隱隱有花瓣疊疊。
李夫人的丈夫不過是個書吏,原本走在庭院裏無人注意,但當經過一株菊花的時候,旁邊的人提醒了一句「夫人,你衣袖上沾了花瓣了,小心些。」
語氣中有些抱怨,今日拿來的菊花都是珍品,可不能隨意磕碰攀折。
李夫人略帶拘謹匠袖子抬起:「沒有吧。」
那人見她不認,更不高興了,伸手去輕拂:「這不是嗎?」
一拂,纖細彎曲的花瓣依舊在。
她咿了聲。
李夫人已經笑了:「啊,這個,是繡的花瓣,不是真花。」
那人已經拉着衣袖,手撫摸花瓣,神情驚訝:「這也太逼真了吧。」
她再看李夫人,不止袖口,肩頭,衣袖,裙角,都隱隱有花紋,隨着走動,日光下閃閃,宛如花瓣落滿身。
「哎呦,好別致,好漂亮啊。」她一聲驚嘆,引來更多人圍觀。
李夫人就這樣被簇擁着觀賞,又被推着跟花比美,還真有人覺得比花更美。
「這是怎麼做的?」
「我看着像鎖繡,又不太像。」
「是吧,我也瞧着挺特別的,就買下了。」李夫人說,「我特意問了,說是搶針。」
說着一笑。
「我也不太懂,我陣線不好。」
這裏也沒幾個針線好的,大家出身也不要針線點綴,只要會欣賞針線就好。
「真是沒想到,還有這種新針法。」
「我以前去沒見過。」
「李夫人說了,是來了新繡娘。」
這邊婦人們七嘴八舌議論,在旁邊看得失神一刻的陸大夫人忍不住也開口問:「是哪裏的繡坊啊?」
自從家裏有了那婢子,陸大夫人已經四年沒逛過繡莊了——看不上嘛。
李夫人看過來,忙笑說:「不是咱們這裏的,是許城。」
許城?陸大夫人一怔,心猛地一跳,盯着李夫人肩頭的繡花——
李夫人聲音還在繼續。
「我那日去許城走親戚,跟幾個老姐妹隨意走走,走進玲瓏坊。」
「玲瓏坊我以前也逛過,沒什麼稀奇。」
「董掌柜說來了個新繡娘,剛做出來一件花繡。」
「我一看,真是別致」
李夫人的話其實陸大夫人已經聽不到了,滿耳都是許城兩字。
該不會是那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