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旨意,蘇曳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臣,領旨謝恩!」
宗人府左宗正稍稍一愕,沒有想到竟然這麼順利?
然後,他不由得大喜道:「蘇曳阿哥,佳期將近,路上耗時,不如立刻出發。」
蘇曳道:「我安排一下,五日之後便出發。」
…
巴廈禮已經離開九江一個多月了,而包令爵士在闊別近年後,終於在半個月前回來九江。
而英方財團帶來的眾多會計師,從一個多月前就開始審核這些堆積如山的賬冊。
他們本來以為會遇到一堆亂七八糟的爛賬,會有無數的貪腐,會有無數說不清楚的花銷。
總之,肯定是賬目不清晰。這樣才能凸顯他們的專業性,並且藉此接管賬務大權。
甚至英方的董事們已經商議過了,這些已經花費掉的錢,只要貪腐不超過八十萬兩銀子,她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這裏是清國,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哪怕在大英帝國,腐敗也無處不在。
但是整整一個月後,他們完全驚呆了。
整個賬目,無比的清晰。
甚至採用的全部都是阿拉伯數字,而且還是表格形式。
記賬方式,無比先進。
關鍵是竟然沒有什麼貪腐,這太驚人了。
每一項原材料,每一筆支出,都清清楚楚。
甚至,也都符合市場價格。
蘇曳麾下,竟然有一支這麼廉潔的隊伍嗎?
甚至英方很多人不相信,還專門派香港帶來的中國人通譯前去暗訪,比如修建工廠的這些勞動力,每個月的薪水是多少,每天的伙食標準怎麼樣?
因為賬目上清楚了,未必沒有貪腐的空間。
但是暗訪了很多目標後,最終得出來一個結論。
至少到現在為止,九江經濟實驗區擁有一支廉潔的隊伍。
這太驚人了,要知道這是一個最腐敗的國度。
而且英方還發現,有部分收益,其實可以完全不列入賬目裏面的,因為這是在英方人員到來之前產生的利潤,但也一絲不苟進入公賬裏面。
另外,蘇曳向京城民眾借款了五百萬兩銀子,第一年需要分紅一百萬。
按說,蘇曳可以從公賬中挪用的,因為這筆銀子本來就是借來辦工廠的。但是蘇曳卻以江西巡撫的身份向日升昌借貸了一百萬兩銀子,向京城民眾發放這筆分紅,就是沒有動公賬的錢。
這群英國的會計師和律師們,先是懷疑,然後驚訝,最後敬佩。
包令爵士笑道:「蘇曳爵士,我帶來的那些會計說,沒有想到竟然在東方世界見到了最先進的賬目,最清廉的賬目,實在讓人讚賞。」
「但是,接下來要我要做的事情,讓我充滿了罪惡感。」
「蘇曳爵士,你在逼迫我屠殺自己的同胞。巴廈禮回倫敦了,逃脫了這件事,卻交給我來做。」
蘇曳道:「但他們死有餘辜是嗎?」
包令爵士道:「請你記住,我為了我們的事業,付出了何等巨大的犧牲。」
次日,包令爵士離開九江,秘密前往廈門。
此時,京城裏面大肆宣揚着蘇曳和壽禧公主即將的喜事。
很多擁護蘇曳的民眾,尤其是借錢給蘇曳辦廠的這些人,也長長鬆了一口氣,歡欣鼓舞。
這是不是代表着皇上和蘇曳大人的關係緩和了?
蘇曳大人再一次獲得聖眷了?
畢竟這次蘇曳大人救下蘇州,立下了大功勞。
宗人府左宗正接下來一直忐忑不安,唯恐蘇曳是在拖延時間,等時間到了之後,肯定會找個理由不進京。
但是,沒有想到的是,五日之後,蘇曳真的如約離開了九江,乘坐武裝商船,前往京城。
此時,就連這位左宗正都驚呆了。
你蘇曳這麼剛正嗎?
說讓你進京,你還真的進京啊?
然後,他立刻派人用最快方式把消息送進京城。
蘇曳回京。
水路,陸路,甚至飛鴿傳書都用上了。
務必要讓朝廷做好一切準備。
此時,廈門教案已經愈演愈烈。
無數義民,已經開始包圍了閩浙總督府。
要讓官府給一個交代。
明明是洋人在中國的土地上拐賣婦女兒童,並且釀出重重慘案。
官府不幫助老百姓,反而幫助洋人,保護洋人,甚至還朝着老百姓開火,打死十幾人?
新閩浙總督田雨公到福州的時候,這裏的局勢已經複雜到極點。
如同火藥桶一般,隨時都可能爆開。
額爾金已經注意到這件事情了,半個月前,就已經派遣了三艘軍艦到了福建海域。
其中一艘,逼近廈門港。
另外兩艘,已經從東海入口進入閩江,殺氣騰騰,強硬之極。
幾百名海軍陸戰隊,也已經集結完畢,隨時可以登陸福州和廈門,
所以,這對於任何封疆大吏來說,幾乎都是無解的。
你為老百姓做主,那洋人不會放過你,會威脅開戰。
你保護洋人,那就身敗名裂,無數人彈劾伱,照樣要下台。
田雨公到了總督府後,帶着兩千多士兵。
士兵們就要對這些民眾進行驅逐,讓田雨公進總督府。
頓時,一萬多民眾再一次被激怒。
覺得這個總督也是一樣的,都是向着洋人的軟骨頭,頓時怒火衝天。
天地會首領朱三娘忍不住道:「總督大人,你是中國人嗎?你也是父母生養的吧,難道就眼睜睜看着洋人禍害我們的女人,禍害我們的孩子,你知道他們死得多慘嗎?你還有良心嗎?你對得起父母祖先嗎?」
田雨公微微一愕,因為他聽出了中國二字。
這個時期,肯定已經有了中國的觀念,但絕對不是普通民眾能夠說的出來二字的,絕大部分人都沒有這個概念。
反而蘇曳這邊,口口聲聲中國。
頓時,田雨公不由得朝着朱三娘望去。
這是蘇曳大人安排的自己人?
「說得好,說得好」田雨公大聲道:「慶瑞總督,不為老百姓做主,反而將槍口對準了我們的自己子民,上對不起祖先,下對不起黎民。」
「本督臨危受命,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就是來為福建的子民討一個公道!」
「諸位鄉親父老,我這次來福建,就沒有想保住頭頂的這個官帽,甚至沒有想保住這顆腦袋。」
「洋人的軍艦,就在閩江,炮口就對着我們總督府。」
「諸位鄉親父老,本官這就去福州領事館,逼迫他們交出那些殘害百姓兒童的洋人罪犯,讓他們交出這些傳教士。」
「如果不交人,那本官也不回總督府,無顏來面對眾多鄉親父老。」
然後,田雨公還沒有進入總督府,就朝着英國的福州領事館而去。
上萬民眾聽到之後,先是驚愕,然後變得熱烈。
沒有想到,新來的總督這麼有血性?
接下來,閩浙總督田雨公親自前往福州領事館,向對方發出嚴厲交涉。
請對方交出殘害大清子民的罪犯。
英國福州領事館嚴厲駁斥,說根本沒有什麼罪犯,幾個傳教士都是無辜的,他們都是矜持的上帝信徒,怎麼可能會做出如此醜陋之事,完全是對他們的污衊。
並且福州領事逼迫田雨公,立刻抓捕燒毀教堂的肇事者,否則一切後果,由你承擔。
英方的容忍度是有限的,如果得不到妥善解決,將可能採取軍事行動。
到了那個時候,總督大人你承擔不起這樣的後果。
交涉失敗!
面對如此蠻橫無比的英國領事,田雨公內心無比的憤慨,無助。
這就是一個火坑。
無解的火坑。
一旦跳進來,可能都無法活着出去。
但是蘇曳說過,能夠為他解決。
田雨公選擇相信,但是在蘇曳出手之前,他必須要撐住。
哪怕局面再危急,他也要撐住。
只有渡過了這個危機,他才是真正的閩浙總督。
否則,他只是未來的罪臣。
交涉失敗後,田雨公離開了領事館。
此時,整個領事館上百名英軍士兵,冷冷盯着他。
全副武裝,荷槍實彈。
而領事館範圍之外,無數的民眾盯着他。
領事館範圍之內,屬於英方,門外就屬於清朝。
田雨公來到中間線上,他先朝着外面無數的民眾深深拜下。
大聲道:「諸位父老鄉親,本官無能,無法讓英方交出罪犯。但本官絕不放棄。」
「來人啊,去給我買一副棺材來,就放在本官身邊。」
「英國人一日不交出罪犯,本官就一日不離開,絕食至死!」
接着,田雨公靜靜坐在地上。
摘下官帽,放在腿上,閉上眼睛,絕食抗議。
沒有人教他這樣做,但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就這樣,田雨公開始了漫長,而又堅定無比的絕食。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
真的滴米未進。
唯有下雨的時候,喝幾口水。
旁邊,就放着一具棺材。
英國的福州領事館那邊先是不屑,覺得這個清朝總督只是在裝腔作勢而已,這些養尊處優之輩,怎麼可能真正絕食。
外面的那些民眾,一開始也覺得總督是在做戲。
但是隨着時間的流逝,見到田雨公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裏。
實在扛不住困意的時候,這位總督大人直接就躺下,席地而睡。
醒來之後,依舊筆直坐着。
他一天天的消瘦,一天天的憔悴。
無數的民眾,越來越肅然起敬。
然後,前來聲援田雨公的民眾,越來越多。
密密麻麻,黑黑壓壓。
而且也有很多讀書人,被田雨公義舉所感動,也跟着在外面一起絕食抗議。
上海!
清廷代表桂良和額爾金進行談判。
英、美、俄、法四國代表強硬表示,按照期限,他們早就應該去京城換約了,讓之前簽訂的條約正式生效。
然而,清國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拒絕。
四國代表非常生氣。
條約是你們簽的,我們退兵之後,結果你們又不認了。
額爾金伯爵冷聲道:「桂良大人,我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們再這樣推拒的話,我們的艦隊不介意再一次光臨大沽口的,只不過這一次我們就不會退兵了。」
聽到這個威脅,桂良只覺得全身發軟。
現在清廷和桂良,都怕這個額爾金伯爵。
他不走,清廷真可能會繼續慫下去,屆時預想中的戰爭,未必會爆發。
歷史上簽訂了天津條約後不久,他就代表英國去訪問了日本,接着返回倫敦,高升郵政大臣。
想起這一次的使命,桂良道:「額爾金伯爵,分明是你們毀約在先,並不是我們不遵守約定。」
額爾金伯爵道:「請貴方解釋清楚,我們何處毀約?」
桂良道:「還沒有到京城換約,條約還沒有正式生效,結果你們英方的艦隊就已經出現在長江航道上,停靠在我大清的九江碼頭,這難道不是毀約在先嗎?」
額爾金伯爵目光一縮道:「我要解釋清楚,那支艦隊不是我們大英帝國的。是蘇曳從英國僱傭來的,它服務的是蘇曳。」
桂良道:「但是我們看到這支艦隊上面的都是貴國的士兵,而且戰艦也是貴國的,那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就是貴國的艦隊,提前進入長江航道。」
見鬼!
額爾金伯爵大怒。
原本他早就應該去解決蘇曳的九江艦隊,但一是因為需要得到清廷的官方授權,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
二是因為發生了廈門教案,而且愈演愈烈,使得額爾金不得不派遣三艘軍艦,威逼福建,鎮壓局面。
額爾金伯爵道:「桂良大人,請來我的辦公室!」
接下來!
額爾金伯爵的臨時辦公室內,只有額爾金伯爵,桂良,還有翻譯三人。
「桂良大人,蘇曳是我們共同的敵人,這一點確定嗎?」
桂良道:「蘇曳阿哥,是我大清的和碩公主額駙,怎麼可能會是朝廷的敵人?恰恰相反,他是我們的功臣。」
場面話,這些官僚還是很厲害的,不會授人以柄。
額爾金伯爵無比鄙夷這一點。
「桂良大人,如果你再這樣虛偽,我們就無法談下去了。」額爾金伯爵道:「我現在必須要弄清楚一個問題,你們是打算不履行條約,還是想要借我們之手,滅掉蘇曳的九江艦隊。」
「如果是前者的話,那就不需要談了,我立刻集結艦隊,再一次攻打大沽口。」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還有得談。」
「給我一個答案,否則你就立刻返回京城告訴貴國皇帝,可以迎接下一場戰爭了,而我立刻去集結我的艦隊,我的軍隊。」額爾金伯爵發出最直接的戰爭威脅。
此時,桂良終於無法掩飾,道:「後者,後者!」
額爾金伯爵道:「你就是想要借我的人,消滅蘇曳九江艦隊是嗎?說出來。」
桂良道:「不,是我希望你們履行諾言。在條約生效之前,大清不希望看到任何洋人艦隊出現在長江航道上。」
額爾金伯爵道:「我說過,蘇曳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我答應你,為你解決蘇曳的九江艦隊。但是在那之後,你們必須立刻答應我進入北京換約,否則就是對我,對大英帝國最大的挑釁。」
桂良道:「請您給我一個期限,什麼時候滅掉這支不該存在的艦隊。」
額爾金道:「一個月!」
桂良道:「我奉勸您更早一些,因為蘇曳此時正在進京的路上。」
額爾金伯爵驚道:「這個時候,他不呆在九江,竟然進北京?他瘋了嗎?」
桂良道:「因為皇帝下旨,讓他進京和壽禧公主完婚。我們也有我們的政治準則,任何人都必須遵守。」
「趁着蘇曳不在,完成對他長江艦隊的繳械,最是合理體面。」
額爾金伯爵道:「我的速度,只會比你想像中的更快。那支長江艦隊在你們清國內,已經算是不小的武裝力量,但是在我大英帝國海軍面前,簡直如同玩具一般。」
「我會立刻集結艦隊,前去對蘇曳這支僱傭艦隊的武裝繳械,但是我需要你們清廷的官方許可,允許讓我們英國海軍臨時進入長江,進行軍事行動。」
桂良道:「可以,我們用雙方軍事演習的名義,暫時邀請貴方艦隊進入長江。」
接下來,桂良和額爾金伯爵簽訂了一個演習協議。
如此,額爾金伯爵拿到清廷官方許可。
桂良道:「伯爵大人,我等您的好消息!」
拿到這個演習協議後,額爾金伯爵立刻下令在廣州,香港的戰艦開始向上海集結。
等到集結完畢後,立刻進入長江,殺向九江。
京城!
皇帝得到蘇曳正式進京後的消息後,頓時喜出望外。
沒有想到,蘇曳竟然真的敢來啊。
上一次你進京,朕被你糊弄了,放你離京。
這一次,你一旦進京,就休想再離開了。
皇帝決定,大婚之後。
立刻把蘇曳軟禁在和碩公主府內,不得離開半步。
接下來是死是活,還是終身軟禁,那就看皇帝的心情。
也看蘇曳的乖巧程度了。
至於壽禧公主的終身幸福,完全不重要了。
哪怕是壽安公主,這個皇帝同父同母的姐姐,平常時候皇帝很重視這段親情。
但是關鍵時刻,這段親情對於皇帝而言,也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下令宗人府,派遣健碩武士去通州,只要蘇曳一下船,立刻以抓親的名義,鬧哄哄,喜洋洋,把蘇曳拿住,關在馬車裏面進京完婚,不得有任何差池!」
就要抓人,就算要軟禁,也要以成婚,鬧親的形式進行。
「嗻!」
隨着皇帝一聲令下,幾個侍衛,帶着幾百銳健營的士兵,穿着喜氣洋洋的吉服,帶着一輛全新打造的堅固馬車,朝着通州飛奔而去。
蘇曳的艦船沿着運河而上,距離京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而就在這個時候!
傳出一個驚天的消息,新娘子壽禧公主失蹤了。
她留下一紙書信,
說太后託夢,皇陵坍塌,她在地下不寧,是地上有人犯了罪孽,壽禧公主要完成太后的遺願,前往五台山白雲寺出家為尼。
為世人洗清罪孽,讓太后在地下安寧。
不知道為何,這個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京城。
連壽禧公主留下的書信,也徹底傳了出來。
整個京城,徹底驚爆。
成婚之前,新娘子壽禧公主,竟然逃婚了?竟然出家為尼?
與此同時!
在福州。
閩浙總督田雨公的絕食,已經到了盡頭。
他已經完全支撐不住了。
大部分時候,幾乎處於昏迷狀態。
幾萬的民眾,簇擁在他的身邊。
此時,他們對田雨公已經不是敬佩,而是敬仰。
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為民請命的總督大人啊。
甚至有無數人跪求他吃一點吧。
青天大老爺。
這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爺。
伴隨着田雨公生機的流逝,幾萬民眾越來越震怒,不顧幾百名英國士兵,也不顧閩江上的兩艘軍艦。
隨時準備潮水一般沖入英國的福州領事館內。
砸毀一切,燒毀一切。
局勢到了最危險的邊緣,成為了真正的火藥桶。
一觸即發!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炸裂消息爆出。
廈門教案的始作俑者,傳教士馬福慘死!
不僅如此,連同神父在內總共六名傳教士,全部慘死!
至此,福建這邊的局勢,也正式引爆。
註:終於寫完了,別怪我太晚,我就睡了四個小時,真盡力了。
謝謝大家,抱歉!都不敢求月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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