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的季節到來了。
去年待在「程」地的智宵見到了夫僚。
作為智瑤貼身家臣之一的夫僚,他前往「程」地邀請智宵回到「新田」的舉動,着實是讓智宵有些驚疑不定。
智宵從小就不喜歡智瑤,起初是智申的寵愛全在智瑤身上,使得智宵很敵視智瑤這個弟弟;後來則是隨着智宵一再長大,明白智申對智瑤的寵愛將會使自己失去什麼。
兩兄弟的成長過程中,明明是智宵比較年長,偏偏各種鬥爭中保持了對弟弟智瑤的各種慘敗,敗到後面久居於「輔」地,又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小宗程氏的家主。
對於智宵來說,成為程氏家主真的是一種很莫名其妙的事情,要說有什麼不服氣則是很少。
智宵沒有太大怨氣是什麼原因?一切只因為智宵比智瑤年長太多了,然而智瑤在十二……還是十三歲?反正年紀不大的智瑤兩次統兵擊敗了諸侯聯軍,僅是對戰諸侯得勝這一點,智宵就覺得自己辦不到。
更後來?智宵聽說智瑤率領孤軍殺入齊國,深入齊國腹地攻陷「臨淄」並掠奪了姜姓一族的禮器,更加清楚兄弟倆的差距究竟有多麼的大。
讓智宵生不起跟智瑤競爭家主之位的理由還有太多,比如慢慢在智氏內部大肆運用起來的各種便利工具,它們就是出自智瑤之手。
在內能讓家族因為各種新工具而增強實力,統兵能一再擊敗諸侯?排除掉嫡長子帶來的優勢,智宵真心覺得自己一樣都比不上智瑤,心裏僅存的那絲怨念也只是跟身為嫡長子身份有關,不是認為輸得不服氣。
至於說智宵會不會對自己的人生安全感到憂慮?沒有成為程氏之主前,多多少少是會感到擔憂,成為程氏之主後則是完全沒有相關的害怕了。
春秋時代不流行為了家主之位弄得血淋淋,誰能得到家主的認可,再過了核心族人以及重要家臣的那一關,勝利者享有一切,失敗者接受命運,其實就是這麼一個流程。
智宵在沒有成為程氏之主前的擔憂,主要是春秋晚期已經禮崩樂壞,家族內部競爭已經漸漸開始變得有那麼些血淋淋了。而他成為程氏之主,代表的是世子之位的競爭已經結束。
「都城……,我回來了!」智宵在進城門的那一刻,心裏的感觸與以往完全不同。
他不知道智瑤為什麼會進行召喚,原因是智躒病重的消息對他全面封鎖。
而對智宵封鎖智躒病重的事情並不是智瑤乾的!
智躒本身沒有派人告知。
智申則是不想智瑤成為世子出現任何意外,親自下令知情者不得對智宵提起一言半語。
現在的這個程氏雖然也叫程氏,可不是荀氏當時分出去的那個小宗,算是智氏新分出去的一支。
智氏分出去的程氏,人員大部分是從智氏調去,小部分重新吸納上一個程氏的成員,組成了一個全新的程氏。
新生的程氏,一系列核心成員還是聽從智氏的指示,還有程朔這麼個智瑤的死忠在程氏掌握話語權,造成明明是程氏之主的智宵不知道智躒病重就顯得很合情合理了。
智宵已經是程氏之主了,對不對?以後再稱呼智宵已經不合適,應該改一改前綴,稱呼程宵,或是因為中行氏重新跟智氏合流,也能稱呼為荀宵的。
同樣的道理,智躒、智申、智瑤……等等智氏或荀氏其餘的分支,他們也能再將「荀」這個前綴撿起來,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或彆扭,再次使用起來。
「看着『新田』比以往蕭條了很多啊?」程宵只是離開『新田』幾年的時間而已,不知道是因為心態不同,還是『新田』真真切切起了太多變化,再次過來的感官完全不同了。
而事實上,晉國歷經內亂,范氏和中行氏除名,好多中小家族也滅亡在內戰之中,怎麼可能不讓一國之都發生變化呢?
僅僅是「新田」沒有了范氏和中行氏的人,一下子常駐人口就要減少兩三千人,對於一座常駐人口僅是兩萬多人的城池,少了兩三千人就等於少了十分之一以上了。
一座城市極短時間內少了十分之一的常駐人口,看着怎麼可能不顯得蕭條呢?
程宵來到了多少午夜夢回能「看」到的大門,一時間不好說是什麼心情,眼眶開始變得濕潤。
「主?」程會看着光發愣的程宵請示道。
別出了啊?程宵以血緣關係是智申的兒子,可是智氏的家不再是程宵的家了。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從廣義上程氏跟智氏還是一家人,根本意義上則是成了兩家人,很多事情肯定就意義不同。往更明顯的方式來演示,反正程宵就不能做出不告而入的事情了。
之所以會說是一家人又不是這麼回事,區分在於主宗有權介入小宗,小宗卻是需要聽從主宗,並且小宗不想某天完蛋別去干涉主宗的事務,小宗光是聽從指示就行了。
當前時代已經有「門房」了,看門的人早早就發現了程宵等人,只是他們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沒有反應。
程宵知道現在的規矩,他在成為程氏之主之後第一次來主宗話事人居住的宅子,應該主動去請門,不是人一露臉就得到招待。
所以,程宵老老實實下車,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步上台階來到張開的大門前,對着得到消息出來的博覽道恭恭敬敬行禮,說道:「請稟於主,程氏請見。」
博覽道避開了程宵的行禮,隨後進行了不是回禮的行禮,恭敬說道:「主已知,程氏請進。」
看一看整套流程。
再看對話中的稱呼。
現代人看起來會覺得簡直是麻煩,還有點多此一舉。
然而,以春秋時代的人看來,程宵走的才是正式的流程,不這麼幹就是在破壞規矩,後面程氏重新消失都不會令人感到奇怪。
再一次踏入了曾經無比熟悉的宅子,程宵心理上卻是感到了絕對的陌生。這種心理反應很現實,某種程度上也是表明他接受了現在的身份定位。
「宵?」輔果不知道要去哪裏,半路上遇到了博覽道引領的程宵,並且還打了個招呼。
程宵卻是假裝沒有看到輔果。
博覽道更是在輔果出聲打招呼時,眼神在剎那間變得有些銳利。
「這……」輔果做出了尷尬的表情,只是吐出一個字,用惶恐的姿態對博覽道行禮。
幹什麼呀,這是?
其實就是程宵在走小宗之主覲見主宗之主的流程,輔果出現並對程宵打招呼算是亂入。
博覽道用銳利的眼神注視着輔果,心想:「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如果輔果故意搞了這一出,代表的是智瑤成為世子依然會出現波折,並且智氏極可能會爆發內亂。
無意的?那就更惡劣了一些,可以視作輔果還是更支持程宵接手智氏。
博覽道一定會將發生的事情告知智躒,並且也會通知給智瑤。
後面智躒怎麼處理輔果,又或者智瑤會怎麼整治輔氏,完全就是輔果剛才的舉動帶來一應該有的後續。
有點意識過來的輔果,他片刻之間額頭佈滿了汗水,背後的衣服也是完全濕了,用哀求的表情看着博覽道,意思非常明顯。
博覽道看到了輔果的哀求,猶豫了一下下,也只是稍作猶豫,重新領着程宵繼續往前走了。
「什麼意思?我真的是下意識打招呼,沒有其它的用意啊!」輔果這一刻簡直想死。
講道理,智瑤都已經表現成那樣,並且表現還帶來了成果,腦子該是壞到什麼程度,才會讓輔果覺得能讓智氏的核心族人和重要家臣不看好智瑤呢?
只是吧?輔果因為剛才的舉動,再加上博覽道沒有對哀求給出明確回應,心裏面產生了很大的陰影,以至於站在原地表演變臉。
另一邊……
博覽道引領着程宵來到智躒和智申所處的房間門外。
「主。」博覽道自己進去,看到了在閱讀書籍的智申,也看到了躺着像是在睡覺的智躒。
老人家在夜裏很難睡着,白天的時候嗜睡是一種很正常的事情。
一直在陪伴老父親的智申,他平時跟智躒的聊天其實不多,很多時候就是各自看各自的書籍,隔了老半天才互相搭腔一句話。
紙張被智瑤「發明」了出來,連印刷術都已經出現。從它們現世到今年已經過去了好些年,智氏很難沒有大量的書籍可讀,只是絕大部分書籍是先輩的著作。
智申已經知道程宵回來,放下書籍看了一眼在門外等候的智宵,站起來走到躺椅邊上。
「大人?」智申先是輕聲呼喚了幾聲,奇怪平時只要呼喚一聲就能把父親叫醒,今天怎麼都呼喚了好幾聲還沒有醒來。
一開始博覽道也只是奇怪,發現什麼似得臉色逐漸變得僵硬。
智申一邊呼喚,一邊伸手去輕拍智躒的手掌,肢體發生接觸的時候,感受到的是一種冰冷。
「大人!?」
智申先覺得智躒的手好冷,意識到了什麼,渾身顫抖起來。
站在門外的程宵聽到突然間的大喊聲,他因為根本不知道智躒之前病重了一場的關係,聽到喊聲裏面明顯的悲戚,一時間有些摸不着頭腦。
躺在躺椅上的智躒,他的臉色跟睡着差不多,只是已經看不到肚子因為呼吸而出現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