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靖回到屋子裏,沒多久,知客門童便帶着三人入內。
「見過真人。」三人紛紛作揖,態度敬重。
「不必多禮。」
周靖隨意回了一句,仔細打量三人。
這三名朝廷武官,皆是身材高大,筋骨雄健之輩,都處在壯年,此刻未身披盔甲,而是穿着常服。
為首的白衣人是朝廷欽點的統帥馬震,他身後是另外兩位輔佐的大將,穿綠袍的是黃平,穿藍袍的是宇文彥。
此次朝廷發兵征討,不容有失,這三人能被龐樞密舉薦,自然都有真本事,但他們本身是勛貴後人,公侯之家,同樣也算關係戶。
三人自我介紹了幾句,隨即在周靖的邀請下落座。
「聖上欽點我三人統兵剿匪,此番冒昧拜會真人,想必真人知我等來意。」
馬震不苟言笑,沉聲開口。
周靖頷首,淡然道:「若貧道所猜不錯,馬將軍是來請我隨軍出征的吧?」
「正是如此。」馬震肅然抱拳:「匪首陳封武勇過人,還望真人助我一臂之力,你我食君之祿,正該為君分憂,為江山社稷鞠躬盡瘁。」
「馬將軍憂國憂民,真乃忠臣良將,實是朝廷之幸。」
對方開口就這麼政治正確,周靖無話可回,只好笑着捧了一句。
「那不知真人意下如何?」馬震問道,說話直接。
周靖隨意甩了下拂塵,語氣平靜:「聖上也有此意,早早與我提起,貧道雖還未康復完全,但也願為朝廷出一份力,助你破賊。」
馬震眼神一亮,正色道:「有真人相助,此次本將必平湖陽匪亂,取下陳封首級回京獻給聖上,為朝廷除掉一賊,讓天下人看看賊寇逆黨的下場,也為真人出一口氣。」
加油,我看好你。
周靖笑而不語。
開門見山敲定了意向,一行人便閒聊起來,拉近關係,互相熟悉。
周靖對三人有了簡單的了解,馬震常年統兵,是個古板嚴肅的性子,習慣了軍中說一不二,透露出一股令人下意識不敢親近的威嚴,但在自己面前有所收斂。
而黃平是個悶葫蘆,三句話蹦不出一個屁來。而宇文彥則油滑一些,說話常常膩縫兒,喜歡捧着人。
周靖在三人身上發現共同點,那就是性格雖異,談吐間卻或多或少都有世家子的優越傲慢。
不過這份傲慢也分人,面對自己這樣的人物,他們自然控制性子,不會刻意表露。
周靖再次重申自己的規矩,不多造殺孽,以及要當個能聆聽機要的名譽參軍,馬震滿口答應下來。
完成此行的目標後,馬震三人起身告辭,心滿意足離去。
周靖喝了一口茶,目送三人背影走遠,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這三個意氣風發的朝廷武將,在他看來就是三個即將羊入虎口的受害者,陳封揭竿而起的祭品。
……
在天王寨大敗的影響還未消除之際,朝廷便抽調各地精兵征討陳封,號稱四十萬大軍,從數路開拔湖陽,再度引起天下震動。
如今的綠林,真正能稱作霸主的,只剩湖陽陳封,其餘各地的豪強大寇遠不及之,龍王寨已成綠林扛鼎之勢力,牽扯八方目光。
隨着朝廷兵馬不斷集結,一步步靠近湖陽,鄉野民夫四散逃難,豪紳權貴入城避災,越來越多人關注局勢進展,民間流言四起。
有人說,朝廷親自發兵,定然勢如破竹,輕易剿滅匪寇。有人說,陳封戰無不勝,此次與過去不會有半分差別。
得知朝廷來襲,龍王寨同樣也開始緊急籌備應戰。
時至興和十四年,夏秋更迭之際。
湖陽,岳山湖,龍王寨。
烏雲蓋頂,西風烈。
萬軍排開陣列,無論頭領還是兵卒,所有目光都齊齊望着高台之上的陳封。
大寨主陳封親自的吩咐,今日要誓師講話,宣告全軍。
周靖站在高台上,環視着數不勝數的臉龐。
他已然回歸了一次,切換穿梭目標,如今上了陳封的身子,親自操控,為的便是做一件大事,正式向世間宣告揭竿而起。
周靖本來還想再讓龍王寨休養一段時間,磨合新歸降的俘虜們,但朝廷直接派大軍來襲,趁虛而入,休養是沒時間了。
既然朝廷殺心如此堅定,全寨同仇敵愾之下,正可以當個借題發揮的機會。
反正己方若是敗了,大家必死無疑,若是勝了,朝廷死傷慘重,顏面盡失,在一般人看來,不會再有絲毫和解的機會……乾脆趁此機會公然造反,完全對立,大舉起事,以振士氣。
場中安靜肅殺,只有西風卷旗的獵獵之聲。
周靖深吸一口氣,運轉氣力放大聲響,朗聲開口:
「朝廷視我等為眼中釘肉中刺,亡我之心不死,今,發兵四十萬征剿我等,號稱天命正統,要殲滅我們這群暴民逆黨,我等豈能束手待斃?」
周靖說了個開場白,觀察眾人表情,發覺緊張、憤怒皆有。
他頓了頓,繼續說下去:
「世道不公,朝堂之上儘是損公肥私、蠅營狗苟的奸臣狗官,嘴上講着為民請命,實則用苛捐雜稅吸食民血、搜刮民脂,皆用作窮奢極欲。
我知兄弟們大多是貧苦人家出身,一年勞作,所得不過微薄,難以存糧,遇上災年,家破人亡只在旦夕之間。你們的勞作之果,大多化作達官顯貴、地主豪強的身上錦衣、桌上玉食,而你們仍舊只能吃着糠咽菜、穿着襤褸衣,繼續祈禱着來年是個能活下去的好年景。
可過去幾年處處災情,賑災款一次又一次遭奸臣侵吞,最終釀成流民四起,餓殍遍地,民不聊生……但王公貴族可有多看一眼?有高牆阻隔、朱門遮蔽,他們何時管過你們的死活?便在災年之中,他們府上,哪日不是華燈結綵、歌舞昇平?」
這一番話在雄渾氣力的加持下,席捲全場。
在場的兵卒不計其數,多是窮苦出身,聽到這番話,不禁想起往日做順民時對大人物們小心翼翼的一幕幕,胸膛逐漸起伏。
周靖目光掃過一個個兵卒,沉聲道:
「這群權貴奸臣、惡霸豪紳,猶如跗骨之蟲,趴在大好河山之上,食萬民之髓,得竊國之利,還自詡高人一等,凌駕我等草民之上,代代掌權握勢,對我們生殺予奪、予取予求。
這鳥世道,千百年來都是這般不公平……可為何會這樣?人人都是一個腦袋,流着一樣的血,憑什麼他們可以代代享福,而我們這幫泥腿子,就只能代代掙扎生存?」
萬軍無人應答,只是咬着牙,繃緊腮幫子,直勾勾看着他。
周靖吐出一口氣,道:
「即便有朝一日沃土千里,畝產翻數十倍,你們勞作所得,仍只能留下極少之數,收成再多,能不能過上舒心日子,照樣是達官顯貴說了算,說你要上交多少,你交不足數,便按律降下罪責。逆來順受者只能妄想天降好處,不拿起刀槍,永世都是受欺壓之輩,不教他們知曉匹夫一怒能血濺五步,他們永遠不會對你們正眼相待……可光靠我一人除惡討奸,又能殺幾個?
而今,朝廷要對我等殺之而後快,既已水火不容,那便反了他娘的!管他什麼王公貴族,大家都只有一個腦袋,他們要我們死,我們也不讓他們活!欺壓你們的權貴豪紳,享足了世代的福分,此刻不報此世仇,更待何時!」
周靖越說越大聲,最後猶如霹靂雷震,音浪橫掃全軍,振臂高呼:
「挾天欺民,自居王侯,人補均平,權貴當誅!殺殺殺!殺他個內庫燒作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殺殺殺——」
下一刻,萬軍怒吼,撼動雲霄。
郭海深等人聽得心潮澎湃,只覺一腔憤懣鬱積在胸,同樣舉手暴喝。
一時間,音浪好似滾雷陣陣。
噼啪!
同一時間,烏雲中閃過雷光。
緊接着,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逐漸化作滂沱暴雨。
周靖高舉手臂,咆哮高呼:
「眾將士聽令,隨我起事!」
「起事!!」
嘩啦啦——
無數兵卒高喊着,齊刷刷舉起兵器。
這時,轟隆一聲,一道驚雷撕裂陰沉的天際。
慘白的雷光,照亮了數以萬計指向天際的刀槍劍戟,以及立於軍陣高台上高舉手臂的亂發魁梧身影。
剎那生滅的閃電,像是將這一幕定格,變成鐫刻在時光中的畫卷。
——《大夏史》:
【興和十四年,「武祖」陳封聚眾數十萬,於湖陽岳山湖起義,史稱陳封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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