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
一陣大亂中,尤振武卻始終鎮定。
就着火把光亮,他仔細查看孫傳庭的傷病。
---孫傳庭的面容蒼白又消瘦,皺眉縱橫,兩邊鬢角也早已經是霜白,可知日常面對多大的壓力?迷昏之中,口唇微動,好像依然在呼喊着什麼而他胸口處,那大片的血跡,忽然令尤振武心驚肉跳。
---孫傳庭吐血吐了這麼多,心神和內臟,都受到重創,就這個時代的醫術,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啊。好的話,能堅持幾年,壞的話,怕就是一年半載。
大明督師,西北一柱,難道只有一年半載了嗎?
雖然尤振武不是醫官,但他前世是一個極限穿越的愛好者,簡單的外傷醫治和急救,是他的拿手,加上科學知識的了解,因此論起看病,他一點都不比這個時代真正的醫官差。
雖然心中有不祥的預感,對病情十分悲觀,但為了穩定軍心,尤振武口中卻說道:「沒事,督師只是情急暈厥。」抬頭說道:「擔架來,抬督師先到後面歇息,長捷,等督師醒來,你帶人護送他先行離開此地,往華州城。」
兩個軍士抬來擔架,尤振武在王守奇的幫助下,將孫傳庭小心翼翼的放置,又輕聲叮囑了王守奇兩句,令他先帶着孫傳庭離開。
王守奇點頭答應,護着孫傳庭去了。
趙應急忙跟上。
楊暄對尤振武說道:「尤僉事,喬贊畫還在後面,此外還有你派去的壯士」
「噠噠噠噠~~」
正這時,又有一騎從黑暗中衝出,快速馳近,眼見就衝到了對面橋頭,借着火把光亮依稀辨認,楊暄驚喜的叫了出來:「是喬贊畫!」
正是總督府幕僚參軍喬元柱,喬元柱一上石橋,看到對面的官軍旗幟和一應軍士,就大喊:「督師呢,督師呢?」
楊暄大喊:「喬贊畫務憂,督師已經安全了。」
說話間,喬元柱已經衝過了石橋,聽到督師安全,他心神一松,然後再也支持不住,直接從馬上摔了下來、
尤振武和楊暄急忙將他扶起。
喬元柱站起來,抓住尤振武的手,使勁的搖了兩下,口中激動道:「督師安全就好、安全就好。尤僉事,你此番立大功了」中文網
說着說着,卻又忍不住掩面而泣。
從西門突圍到這裏,一千人多人開始,到最後,只剩下他們幾個人了,箇中血淚和艱辛,令他不能自己。
忽然,喬元柱像是想起了什麼,急忙放下袖子,急道:「對了尤僉事,你快派人接應牛,他還在後面!」
事先,尤振武並沒有就名字的事情,和朱春溝通,但聽到「牛」三字,他立刻就知道那是朱春的代名,牛,加在一起,不就是朱嗎?
這時,對面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暗夜風高,聽來竟是如此清楚,仿佛就在面前一樣。
抬目看,只見一騎從對面黑暗之中沖了出來,隱隱看見他穿着官軍制式的箭衣,但頭上沒有詹帽,身上也沒有甲冑,手中卻提着一枚鐵槌,鐵槌帶着鐵鏈,那長長的鐵鏈,拖在地上,隨着戰馬的快馬奔進中,跳躍着,好像叮叮噹噹的在響。
正是朱春。
尤振武的心,猛跳了起來,正要親自去接應,忽然就看見朱春撥轉馬頭,又轉回去了。
原來是追兵近了。
叮叮噹噹,慘叫火光之中,好像又有追到的數騎,被朱春砸落馬下。
「噠噠噠噠~~」
下一瞬,朱春又沖了回來,這一次他沒有再沒有回頭,而是直接衝到了石橋前。
「朱大俠,神人也~~」
站在尤振武身邊的李應瑞已經被朱春的神勇,驚呆了。
尤振武奔上去迎。
不想朱春胯下的戰馬忽然一個趔趄,前腿一軟,猛的率在了橋上,朱春好像猝不及防,一下也從馬上摔了下來,正摔在尤振武面前不遠。
「朱大俠!」
尤振武大驚,奔上去攙扶。
這才發現,朱春跨下的戰馬,後臀中箭,能堅持到石橋前,也是不容易,而朱春本人,後背插着四五支的箭矢,鮮血早就染紅了征衣
「幸不辱命。」
朱春說了四個字,然後就暈了過去。
尤振武抱起朱春,就往後面奔,口中喊:「李文寬~~李文寬在哪?」
李文寬,就是沙馬河之戰時,受傷的那名軍士,尤振武當日為他治傷,發現他自己已經包紮了傷口,從手法看,比較專業,一問才知道,李文寬小時候學過一些跌打損傷的治療之術,那時,尤振武就起了心思,想要培養李文寬為軍醫,專門處理戰場上的各種受傷,只不過他事情太多,時間又緊,因為並沒有傳授李文寬多少東西,現在朱春受傷暈死,他急需要李文寬配合他為朱春止血。
「在!」
背着藥箱的李文寬奔了過來。
「噠噠噠噠~~」
幾乎同時,對面響起密集如雨的馬蹄聲,一大彪的闖軍騎兵出現在了對面橋頭,雖然是暗夜,火把光亮也搖晃不清,但還是能隱約看到,頭一撥追到的敵騎兵,差不多有兩百人。當見到前方石橋有官軍把守之時,這些闖軍追兵微微驚訝,不過大勝追擊之餘,他們膽氣十分充足,抓獲孫傳庭,重賞千金的誘惑就在前方,所以他們沒有停止,而是直接就沖了過來。
八十步,七十步,繼而衝上石橋上,距離對面六十步
隨着馬蹄疾馳,距離的縮短,火把光亮漸漸可以照見,這些闖軍忽然發現不對,那就是石橋對面的官軍好像人數不少,而且隱隱的,他們看到了白廣恩火車營的軍旗。
「滴~~」
就在前排的闖軍騎兵,發現不妙,想要減速撤退的時候,一聲刺耳的竹哨聲驟然響起。
「砰砰砰砰~~」
胸牆後,早已經舉銃待發的火銃手在聽到竹哨後,立刻扣動扳機,龍頭借着彈簧之力,砸在火石上,迸出火星,繼而點燃火藥,白煙冒起,火光乍現,一枚枚鉛彈呼嘯而出。
就如同是忽然放起了密集的鞭炮,震的人耳膜鼓盪,一百杆的自生火銃,以三段式的方式,將銃管裏面的紙包彈,全部射出。
「啊~~」
血肉橫飛,戰馬嘶鳴。
追擊的闖軍騎兵多是輕甲,甚至是無甲,只為了抓獲孫傳庭,因此面對運送營的自生火銃,在七十步的距離內,幾乎是毫無抵抗的能力。
而且橋面狹窄,他們相伴相接,密集衝擊,那自生火銃射出的鉛彈,幾乎沒有空發,全部都射在了他們身上。
只是一瞬間,沖在最前面的幾十個闖軍騎兵,連人帶馬,就全部撲倒在了地上,後面的大吃一驚,想要撤回,但戰馬向前奔馳,豈是一下就能停住的?橋面狹窄,更不利於他們掉頭,就在他們驚慌之中,密集的「鞭炮聲」再一次響起,「砰砰砰砰~~」如割草一般,他們中間的一多半,又慘叫着跌落於馬下。
後面的闖軍騎兵,嚇的是魂飛魄散,急忙撥轉馬頭就逃命,這一刻,只恨自己的胯下馬沒有八條腿
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撥轉馬頭的闖軍騎兵被射落馬下。
雖然自生火銃最有威力的射程是七十步,但七十步之外,也並不是射不倒人。
短暫的交火結束,闖軍
在石橋之上和對面橋頭,丟下了一百多具屍體,傷者和死者撲滿道路,有未死的人,在其間呻吟慘叫,鮮血流淌。
運送營則是零傷亡。
眾軍振奮,剛才的緊張心理,此時完全被一掃而空,每一個人的臉上都亮着光。
原來,闖軍追兵不過如此,和沙河岔的笨賊,也差不了多少。
連逃兵們的臉上,都露出了光彩,想着汝州潼關時,也能這麼戰,大軍就不會敗了
胸牆後,一個軍士驚喜道:「自生火銃,果然厲害啊。」
正是剛剛加入運送營的申慶功。
作為火銃兵,他對自生火銃的威力,又是驚訝又是欣喜。
河岸邊的接應處。
武尚忠帶着十一個騎兵,早已經做好了衝殺的準備,但沒有尤振武的命令,沒有聽到需要救援的長哨聲,他一步也不能離開這裏,即便知道孫督已經接回,追擊的闖軍騎兵已經到了對面石橋,但他一步不能動,此時聽到密如爆豆一般的火銃聲,他急的抓耳撓腮:「闖賊,你要來快來啊!」
聽到密集如雷的火銃聲,正在為朱春處理傷口的尤振武,眼睛放光,心中忍不住激動。
不用看,只聽銃聲,他就能知道,石橋防守穩定,剛剛追到的那一股的闖軍騎兵,已經被擊潰了
自生火銃,終於顯出它的威力了。
但只是激動了一下,尤振武很快就又恢復了冷靜,他兩隻手乾燥又穩定,小心翼翼的為朱春解開箭衣,露出後背。
---雖然身中數箭,但箭上並沒有毒,也沒有傷到要害和骨頭,只是流血過多隻要傷口處理得宜,最多兩三個月,朱大俠就可以痊癒。
尤振武心中寬慰。
如果朱大俠有什麼意外,他絕對會抱愧終身。
「小刀來!」尤振武伸手。
旁邊的李文寬立刻明白,他戴着鹿皮手套,將沸水煮過的小刀,遞到尤振武手中,尤振武同樣戴着鹿皮手套,而且經過烈酒消毒,取刀在手之後,他在朱春耳邊小聲道:「大俠忍了,我這就為你取箭」
朱春雖然閉着眼,但好像卻有知覺的點了一下頭。
尤振武輕輕下刀。
朱春身子顫抖,好像是醒了過來,但卻咬着牙關,一個字不吭。只有頭上的冷汗,滾滾而下。
李文寬看的敬佩,心說,這個人難道是鐵打的嗎?連中數箭,居然也能縱馬奔馳,往來殺敵,這這取箭,刀入血肉。如此劇痛,也能咬牙忍住,三國關雲長刮骨療傷,想來也不過如此。
又看尤振武的取箭手法,心中又有驚嘆,僉事大人也是神人也,不但帶兵練兵,料敵如神,連醫治之術也如此高明
剩餘的闖軍騎兵雖然逃開了,但他們並沒有逃的太遠,在逃出兩百步,確定安全之後,他們重新聚攏,點下一下人數,發現死傷這麼多,他們都是後怕,一路追擊,他們最忌憚的原本是一個官軍百總,那百總手持鐵槌,殺了他們不少人,但戰場講究的是千軍萬馬,一人之力畢竟有限,不然當年楚霸王也不用自刎了,在絕對的人數面前,再勇猛的軍士,也改變不了戰局,所以,把百總雖然利害,但他們卻也不害怕,一路緊追。
但石橋對面的火銃,這一次卻將他們殺怕了,一個瞬間就沒有了這麼多人,這可不是玩笑。
這中間,官軍派出火兵,從闖軍屍體間,撿拾他們的武器,頭盔靴子什麼的,自然也不放過,有未死重傷的,也一刀幫他解決痛苦。
闖軍在對面很平靜的看着,敗者死,勝者繳獲戰利品,本就是戰場常態。
很快,後續的追兵趕到,在聽聞前面石橋有火車營的敗兵在守衛,
火器利害,前一撥的兄弟,遭受重大損失後,這一撥的追兵老實多了,不敢再嘗試進攻了。
不久,大批闖軍追兵陸續趕到,隱隱還有旗幟,好像是來了一個將領。
聽說是火車營在前面石橋攔截,那將領微微驚奇,心說白廣恩膽子不小啊,不逃命居然還敢擋路?
然後他策馬來到石橋前,向對面仔細觀望,又找回敗兵詢問,確定看到的就是白廣恩的軍旗之後,他漸漸皺起了眉頭。
從對面火把看,白廣恩應該是收攏了不少敗兵最少怕有一兩千人。
但他身邊,現在只有兩千人不到,且都是騎兵,不利強攻。
更何況,白廣恩雖然敗了,但他的戰力,卻是不容置疑的。
石橋之地,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真要強攻,絕對死傷慘重。
當然了,可以繞行,也可以在下游堆橋,但不管哪個,都需要時間,且需要更多的兵馬,到那時,孫傳庭早就逃遠了
胸牆前。
李應瑞表情嚴肅的望着石橋對面的敵人,暗夜裏,看見不斷有火把光亮從遠方匯集而來,看起來,賊軍追兵正不斷趕到。而追到的賊軍正在距離石橋兩百步左右的距離里,集結調配,進攻好像隨時都可能發生。
這時,一個闖軍士兵忽然挑着三角白旗,往石橋而來,進入一百步之後,口中大聲喊:「火車營弟兄,不要放銃,白總鎮在嗎?我們谷將軍有話和他說~~~」
說客!
李應瑞冷笑,同時在腦中思索,所謂的谷將軍,是哪一個大賊?
腳步聲響,尤振武回到了胸牆前,小聲道:「原來是谷可成。」
李應瑞猛然也想到了:「就是闖賊封的什麼果毅將軍?」
尤振武點頭:「闖賊將麾下的老賊主力,分成五營,以制將軍統領,每個營,又有兩個果毅將軍,這谷可成頗能打,是帥標左營的」
「暫且將他腦袋,寄放在他脖子上吧。」李應瑞道:「朱大俠怎樣了?」
「上天保佑,已經沒事了。」尤振武目光看向對面橋頭的那些闖軍屍體,在欣慰的同時,心中卻也是嘆,天地將崩,卻在這裏自相殘殺,好漢子何如死在遼東呢?
說話間,那個闖軍說客已經戰戰兢兢的走到了對面橋頭,不敢再近,就站在那裏,扯開嗓子喊:「白總鎮在嗎?我們谷將軍有話和他說!」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