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飯,時間已經不早了了,都任又在堡中轉了一圈,看兵舍,巡民情,叮囑尤振武不可懈怠屯田,即便現在不是農忙, 也要早做準備,以備來年。
而起身返回榆林之前,他又和尤振武悄悄說話。
「自生火銃的急報,我和王大人聯名,已經六百里加急,送往西安了。」
「孫制台見了,一定會大喜。」
「賢侄重用之日不遠。」
「明日你就啟程, 帶着自生火銃,前往西安,一來有機會趕在孫制台出征之前,面見於他,獻上自生火銃;第二也是完成你的終身大事!」
「這是你兩個爺爺、你大和你娘、也是本官的心愿。」
「國事要緊,但家事亦不可誤啊。」
「速去速回,長樂堡之事,本官會為你盯着!」
都任去了。
王家祿劉廷傑跟在他左右,一干老將浩浩蕩蕩的。
尤世威尤定宇帶着尤振武和堡中文武,送都任老大人出堡返回。
夕陽落日之下,都任一行人越走越遠,尤振武站在道邊,久久凝望,對於都任老大人的愛護,他心中感激,而都任老大人臨行前的叮囑,也更加堅定了他去往西安之心。
---雖然時間緊迫,練兵要緊, 自生火銃的製造,也不容耽擱, 但如果能見一面孫傳庭,當面獻策,或許形勢能有所改觀。
夜晚。
榆林。
劉廷傑回到自己的住家。
剛回到堂中,還沒有來得及解下甲冑,一個二十多歲、相貌清秀的文士忽然從後堂轉了出來,問道:「哥,怎麼樣?那個尤振武,是否真如傳說的那樣?」
卻是廷傑之弟廷夔。
劉廷傑解了甲冑,在椅子裏面坐了,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碗茶,這才說道:「你怎麼還沒有回綏德?」
劉廷夔笑:「你這是要攆我走嗎?老爺子准我的可是兩天,今夜子時,方才到時間。」
劉廷傑搖頭,他軍中威嚴,但在弟弟面前,卻也是沒有辦法。
「哥,你還沒有回答我呢?」劉廷夔道。
劉廷傑放下茶碗:「卻有過人之處。」
劉廷夔笑:「能被哥哥你稱為過人,尤振武之能, 想必不小。聽說自生火銃真的造出了,擊發點火, 沒一點的耽擱?」
劉廷傑點頭:「是。」
劉廷夔眼睛亮了,在椅子裏面坐了,問:「哥,他是怎麼做到的呢?自生火銃,京師和西安都沒有做到呢。尤振武年紀輕輕,怎麼有這麼大的能耐?莫不是他找到了什麼能工巧匠?」
「對了,你一向喜歡看雜書,《坤輿格致》和《火攻契要》你可聽過?」劉廷傑問。
「聽過。」劉廷夔點頭:「《坤輿格致》是由西夷傳教士湯若望帶來,和李天經共同翻譯,獻給今上,《火攻契要》則是湯若望述,焦勖撰寫,哥,這兩本書在市面上極少,你問這個幹什麼?」
「不是我問,而是尤千戶今日提到了這兩本書」
於是,劉廷傑將今日長樂堡的所見所聞,簡單講述。
劉廷夔越聽越奇,最後說道:「《坤輿格致》說的是採礦冶煉,《火攻契要》說的是火器製作,這並沒有錯,不過這兩本書可沒有坩堝製作和煙囪之法,更沒有提到自生火銃,尤振武是如何悟出的?這太奇了,尤振武真是奇人也。」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少年亦不可輕視啊。」
劉廷傑亦輕嘆,忽然又沉下臉:「今日你雖然不回綏德,但也不可耽誤功課,即刻回後堂讀書,明年秋試,說什麼你也得中一個舉人。不然不但老爺子,就是我也不能饒你!」
劉廷夔只能起身離開,回到後堂,在燈下讀書,忽然書本一扔,嘆道:「八股八股,我志不在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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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身來,踱了兩步,目光看向窗外:「尤振武倒真是一個奇人,有機會一定要拜訪」
第二日早上,劉廷夔離開榆林,返回綏德,他劉家是綏德世家,父親劉彝鼎
更是綏德當地的大儒,此次劉廷夔到榆林,一來是看望哥哥,二來是散心,在榆林短短兩日,他聽到了很多關於尤家少千戶尤振武的事情,尤其是昨晚臨行之前,又聽到尤振武作出了自生火銃,哥哥講述的長樂堡的情況,也讓他十分驚奇和神往,若非是老爹在家中追的急,他一定會在榆林多留兩日,然後去長樂堡一探究竟。
現在沒有辦法去長樂堡,他只能帶着書童,落寞的返家。
一路,他還是忍不住想到尤振武,想到《坤輿格致》和《火攻契要》,只恨隨身沒有攜帶,否則他一定會拿出來翻閱,看尤振武究竟是如何領悟出?
榆林距離綏德一百里,一路多是平坦,若是騎馬快行,一日可到,偏偏劉廷夔騎的是青騾,速度較慢,加上他本人並不是急於回家,因此一路慢慢悠悠,中午時分,他在道邊的一間大車店歇腳,並簡單用午飯。
其時已經是七月中下旬,距離九月的大互市已經不到兩月,陝西客商正往榆林紅山堡而來,道路上車馬行人不斷,道邊的大車店是眾人的歇腳的地方,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小二忙的停不住腳,劉廷夔坐在角落裏,默默用飯喝茶,耳朵卻是豎起來,聽客商們的談論。
耳朵里聽見,除了紅山堡的貿易,客商們另一個談論的焦點就是河南的戰事,說孫傳庭孫制台帶十萬秦兵即將出潼關,又說哪裏哪裏,因為強征軍糧,官民衝突
對於時事,劉廷夔是十分關心的,聽到憂慮處,忍不住輕輕嘆息。
「噠噠噠噠~~」
忽然馬蹄聲急促,一行車馬在道路上出現,最後在大車店的前面停了下來,看樣子,也是要在這裏歇腳。
但和商客、普通行人不同,這一行人全部都是騎士,一共十幾人,後面還跟着一輛馬車,皆箭衣勁裝,挎着腰刀,簇擁着中間的三個人,為首那人寬袍大袖,方帽長須,四十歲不到,長的頗為儒雅,像是一個文士,跟在他身邊的兩個年輕人卻都穿着武人常服,腰懸寶劍,英挺俊朗。
再仔細一看,發現馬車上有「尤」字標準,凝神一聽,也是榆林口音,劉廷夔不禁心中一動,莫非
來了大隊客人,店中小二急忙出來迎接,而一些原本坐在桌邊的客商則急忙閃躲,因為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忽然來到的這隊騎士,不是便裝的武將,就是世襲的將門,他們這些商人可不敢惹,萬一讓座慢了,說不定會受到責難。
不過這隊騎士並沒有進入店中,他們在店前下馬,馬車也停住了,兩個騎士在道邊的樹蔭下鋪開毯子,那文士和兩個年輕人盤腿坐了,取出食物,一邊吃一邊聊,剩下的幾個騎士守在馬車邊,目光警惕,就好像馬車裏拉載了什麼重要財物。
這中間,一個騎士進到店中,討買了兩壺茶水,提着來到樹下,為文士和兩個年輕人斟上。
劉廷夔側耳靜聽,隱隱聽到「少千戶」兩字。
於是劉廷夔再無懷疑,心知來的果然就是榆林尤家。
想到此,劉廷夔起身整理衣冠,大步走上前去。
兩個騎士攔住了他,眼神警惕:「幹什麼的?」
聽到聲音,文士和兩個年輕人都抬頭向他看來。
劉廷夔拱手:「敢問,可是榆林尤家尤二公子和尤少千戶?」
一個年輕人站了起來,抱拳,聲音平和的回道:「正是,不知您是?」
「在下劉廷夔,綏德人士。」劉廷夔道。
那年輕人眼睛一亮:「莫非是劉參戎之弟?」
「是我。」劉廷夔回。
「失敬~~」年輕人臉色肅然,抱拳向他深深一輯:「在下榆林中衛所尤振武。」
見尤振武如此客氣,劉廷夔急忙道:「不敢,草民一介,何敢受千戶如此大禮?」
年輕人卻依然長輯,然後才起身。
---在劉廷夔看來,尤少千戶是客氣,但他卻不知道,在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心中,對他是充滿了真真切切的敬意,絕沒有半點的客氣和虛假,就像是他不知道在真實的歷史上,他哥哥會死守榆林,而他本人在聽聞消息、知道大廈傾覆,事情不可為之後,亦自縊死節一樣。
此時,那個文士亦站起,微笑拱手。
正是尤見田。
另一個臉上始終帶笑的年輕人自然就是翟去病了。
劉廷傑就任榆林管屯參將的時間並不長,作為劉廷傑的弟弟,劉廷夔雖然已經數次往來綏德榆林之間,但和榆林將門沒有往來,因此,尤見田並不認識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當聽見侄兒一下就認出劉廷夔之時,他心中還有些驚訝。
尤見田請劉廷夔坐下,劉廷夔不客氣,也在毯子上盤腿坐了,相互自我介紹之後,他直奔主題,就自生火銃,《坤輿格致》和《火攻契要》的問題,向尤振武討教。
對這些問題,尤振武平常和二叔多有討論,早就想好了一套應對,不止是應對劉廷夔,也要應對未來更多人的詢問,其中就包括可能的三邊總督孫傳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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