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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飛升

作者:烽火戲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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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山拾階而上,青竹夾道,涼風習習,青鳥給世子殿下披上了一件不合時節的狐裘,徐鳳年本就身材修長,皮囊極佳,如此一來,給這位公子哥增添了許多出塵氣態,好似一位野狐逸人。

    靖安王妃裴南葦與慕容姐弟緊隨其後,老劍神李淳罡留在山腳看守馬車,便沒有隨行,便宜了舒羞可以擅離職守一次,一邊欣賞竹海層巒疊嶂,一邊近距離悄悄打量那個背影。當裴南葦望見山腰竟然有一座清澈如鏡的小湖,頗為驚艷,尤其是湖心有人築樓而居,湖畔有一條楠竹紮成的秀氣竹筏,綠竹倒映,風起竹濤響,宛如仙境。

    徐鳳年沒有打算叨擾湖中竹樓主人,徑直朝湖邊一株青秀婀娜的修竹走去,腳尖輕柔一點,竹子寧折不屈,素來被書生文人比作氣節風骨,此時在徐鳳年腳下溫順彎去,朝鏡湖延伸倒下,彎出一個微妙弧度,徐鳳年停下腳步後,這竿青竹離湖面尚有兩丈余高度。徐鳳年沒來由想起王初雪那句昨夜驟雨敲孤竹,可是民間疾苦聲?不知道這個情竇初開的小丫頭最近還好?駐足於竹上眺望開去,湖心竹樓炊煙裊裊,離開武帝城醒來後,收到褚祿山送來的密信,徐鳳

    年得知騎牛的傢伙總算下山,一名則已一鳴驚人,騎鶴江南,從袁庭山手中救走大姐不說,還駕御那柄呂祖佩劍飛至龍虎山,與趙黃巢相隔千里撂下幾句話,龍池氣運蓮凋零九朵,轟動天下,神仙得不能再神仙,徐鳳年也不清楚這傢伙到底跟呂祖齊玄幀有何牽連,對世子殿下而言,只要這個膽小鬼對大姐一心一意,而且被大姐喜歡,你洪洗象便只是武當山寂寂無名的掃地道童又如何?徐家雄踞北涼,氣吞萬里,三十萬鐵騎對峙偌大一個北莽皇朝,自有與家世匹配的氣魄。

    得到這個據說連皇宮裏頭都議論紛紛的駭人消息後,原本費解趙宣素為何痛下殺手的疑惑,總算有了點眉目,匡廬山趙黃巢天人出竅,徽山袁庭山,江南道大姐遇刺,年輕掌教洪洗象下武當,天師府龍池變故,龍虎山趙宣素出世,武帝城風波,串成一線,雖然肯定其中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陰私與謀劃,但主要脈絡大概差不離,

    徐鳳年回過神後,眼角餘光瞥見兩頰紅腮粉紅的慕容梧竹,俏生生站在湖邊偷窺自己,只覺得好笑,問道:「聽說武帝城王仙芝身材魁梧,大耳圓目,須髯如戟,白髮如雪,氣勢很是生猛,寒來暑往僅穿麻衣,雨雪天氣蓑衣着身,喜好去東海搏殺蛟鯨。膽子小些的,瞧上一眼就得肝膽欲裂。」

    這個問題為難了慕容梧竹,她漲紅着臉輕聲道:「梧竹當時與殿下一同出城,走得急,瞧不真切,望殿下恕罪。」

    徐鳳年溫言安慰道:「本世子也就是隨口一說,別緊張。」

    除慕容梧竹以外三人,裴南葦刺人得很,沒有半點籠中雀的覺悟,幾乎事事爭鋒相對,感覺比襄樊城內的那位靖安王妃還要有王妃架子。不過最近時日始終有舒羞壓着,總算嫻熟了點伺候人的手段,臉色難看歸難看,文火慢燉入味,不過如此。慕容桐皇性子陰沉,似乎對權力有種畸形的嗜好,徐鳳年猜測自己世襲罔替北涼王的既定事實,遠比他本身言行要更有威懾力,徐鳳年不太喜歡慕容桐皇的城府。至於舒羞,人情世故修煉成精的女子,在江湖和王府兩大染缸摸爬滾打,早就把純情啊善良啊給大卸八塊丟了餵狗,這位胸口風光無限好的尤物女子,既然是性命之重甚至重不過胸脯幾兩肉的王府扈從,徐鳳年勾勾手指也就能上床行魚水之歡,只不過到時候誰占誰便宜都不知道,徐鳳年還沒饑渴到這程度。

    慕容梧竹望向立於綠竹上的世子殿下,眼中流溢不加掩飾的愛慕崇敬,她的情感與心思都遠比弟弟慕容桐皇要更簡單清澈,徐鳳年曾拯救他們姐弟於水深火熱,路見不平也好,順水推舟也罷,她都牢牢惦記這份天大恩德,自劍州牯牛大崗一路行來,她的喜怒哀樂都因眼前年輕世子而起落,尤其是武帝城內,他端碗而行至城頭,盤膝而坐,說不盡道不完的風流倜儻,慕容梧竹整個人只覺得醉醺醺,好像喝了一壺後勁奇大的好酒,至今都沒緩過神來。在武帝城外,徐鳳年拔刀劈開龍虎山老祖宗肉身,看得她更是膽戰心驚,她當時只有一個念頭,若是他不幸死了,她也不願苟活。慕容桐皇斜眼看了看姐姐,對於她的動情,只是冷眼旁觀。

    徐鳳年攏了攏裘子,正準備返身下山,突然看到湖心竹門緩開,走出一位湖畔遠望只得看清楚依稀身段的女子,哪怕看得模糊,也令人怦然心動,徐鳳年身邊幾位即便是慕容桐皇,也是絕代佳人,更別提裴南葦是胭脂評上的美人,可如此讓凡夫俗子垂涎艷羨的花團錦簇,在那女子出現在視野後,仿佛在一瞬間就被奪去了大半風采,女子比拼容顏,雷同於江湖高手的過招較勁,很講究先聲奪人,湖心竹樓中的女子,木釵素衣,走到臨湖的青苔石階蹲下,雙手拘起一捧清水,輕輕潤了潤臉頰,這才轉頭朝徐鳳年這邊遙遙望來。

    她並未出聲,只是安靜望着這群不速之客,她始終空谷幽蘭,遺世獨立。錦衣狐裘的徐鳳年怔了怔,眼神閃過一抹恍惚,破天荒猶豫不決。裴南葦皺了皺眉頭,隱隱不快,倒不是要與那素未蒙面的陌生女子爭風吃醋,只不過她一向自負自己的姿色,罕逢敵手,竹樓那位橫空出世,終究讓靖安王妃生出一些本能的危機感,果然是只要有人,何處不江湖?徐鳳年長呼出一口氣,擺擺手示意舒羞等人不要有所動作,從腳下杆青竹上彈射向竹筏,無需撐筏,楠竹小筏劃開水波,悠哉游哉駛向湖心,竹筏離青竹小樓三丈外停下,女子站起身,與徐鳳年對視,她鬢角被湖水潤透,粘在臉頰上,幾滴水珠從她吹彈可破的雪白肌膚上滑落,她伸手抹去下巴上的淺淡水跡,也不說話。

    徐鳳年主動開口笑道:「三年前在洛水河畔見過你。不過那時候擠在一群向你示愛的青年俠士人堆里,擠了老半天才殺出一條血路,好不容易冒頭,還被人絆了一腳,摔個狗吃屎,估計你不會注意到我。」

    她想了想,平靜道:「記得那時候你穿得比較,單薄。」

    出乎意料的答案,徐鳳年自嘲道:「哪裏是單薄,分明是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虧得能被小姐上心,三生有幸。」

    她見徐鳳年欲言又止,微笑道:「我叫陳漁。」

    果然!

    胭脂榜上有女子「不輸南宮」。是與白狐兒臉並駕齊驅的美人。

    徐鳳年一臉溫良恭儉謙遜靦腆,柔聲問道:「陳姑娘獨居於此?」

    她沒有心機地笑着點了點頭。

    徐鳳年哦了一聲,輕輕跳上岸,接下來一幕讓湖畔那幾位都給震驚得目瞪口呆,只見世子殿下彎腰一把扛起竹樓女子,躍上竹筏,離開湖心。

    她彎着纖細蠻腰,腦袋貼在世子殿下胸口,徐鳳年低頭看去,兩人恰好對視。她無疑有一雙靈氣沛然的眸子,世子殿下號稱浪跡花叢二十多年未嘗一敗,閱女無數,什麼樣的絕色沒有見識過?可這一雙眸子,卻是唯一能與二姐徐渭熊媲美的,白狐兒臉的眼神過於冷冽,如他的昔日佩刀繡冬春雷如出一轍,英氣無匹,談不上有多少秀氣溫婉。此時她抬頭凝視着膽大包天的世子殿下,沒有絲毫震驚畏懼羞澀,眼波底蘊藏着一縷淡淡慍怒,足以讓尋常登徒子自慚形穢到拿自己頭髮吊死自個兒,可惜她撞上了無法無天慣了的徐鳳年。

    徐鳳年低頭眯眼,笑容燦爛,豪氣而無賴道:「我答應要給弟弟搶個數一數二的大美人做他媳婦,弟媳婦啊,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神情一直古井不波的女子終於顯露出愕然。

    有當街強搶民女的膏粱子弟,有擄走美嬌-娘做壓寨夫人的山匪草寇,這都不奇怪,但是這世上竟然還有搶美人做弟媳婦的王八蛋?

    老於世故的舒羞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搶個女人都能搶得如此霸氣,不愧是北涼世子啊。

    ————

    一駕不起眼的馬車駛入京城,馬夫是一名身穿樸素道袍的年輕道士,談不上有多英俊,背負一柄不與時同的長劍,神情溫和,一看就是好說話的主。城門九脊封十龍,巍峨壯觀,馬車只有一名乘客,批裘而坐,靠着年輕道士後背,聽那青年道人說些京城這座中天之城的種種妙處,聽他講述是如何與崑崙同脈相接,坐鎮太和殿的皇帝陛下如何南面而聽天下,內庭東西六宮七所又是如何按卦象而建,年輕道士年紀不大,說出來的道理卻不小,與美貌女子說天下城池歸根到底是追求與天地互滲的境界。女子面容清瘦,裹了件不算太昂貴的貂裘子,像是中等殷實人家裏走出的小家碧玉,貂裘毛雜,不如狐裘粹美,若是京城裏頭喜好攀比的闊綽婦人,都是不屑穿這類貂裘子的,除非是關東雪貂才能入眼。女子聽着年輕道人語調柔和的嘮嘮叨叨,閉着眼睛,嘴角帶着滿足的笑意。入了城,她嗅了嗅,輕聲道好香呢。道士轉頭看見一座酒樓,知道她餓了,立即停下馬車,跳下,攙扶着她走入酒樓,揀了個三樓靠窗視野開闊的位置,她只給自己點了一個素菜,再給結伴而行的道士點了一壺酒,這讓大失所望的店小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心想這對外地男女出手也太磕磣了,好不容易來京城一趟,也不知多帶些銀兩,店小二後悔把這座位讓給他們,酒先上,道士倒了兩杯,那道素菜燒茄子是酒樓招牌,她便是被這份獨一份的香味吸引。

    她夾了一筷子,嘗了口,笑眯起眸子,也幫那道士夾了一塊入碗,笑道:「好吃,茄子去皮橫豎一刀,切成四瓣兒,刀工很細,剝半頭蒜拍碎,而不是切碎,捻小火慢慢煸透,三個茄子下鍋,到上桌里也就正好這一六寸小盤了,關鍵是要讓豆醬與蒜香與茄子味道相得益彰,而不會誰壓過誰,故而這道茄子賣得比肉貴,咱們沒花冤枉錢。」

    店小二原本有些憤懣,聽到女子講解門道後,心情才稍稍轉好,心想這美艷卻病態的女子還算是個行家。

    年輕道士嘗了嘗,沒有說話,只是笑,略顯憨傻。

    女子嘗了一口便放下筷子,望向窗外車馬如龍,托着腮幫,遺憾道:「要按照你們道家來說飲食,人秉天地之氣而生,所以時令很重要,那些菜都要法四時而成,我本來是個吃貨,不怕胖,到了這個季節,可就正是貼補秋膘的好時光啦,只管放開了胃口去吃,到了冬天,哪怕再冷,也不怕。可惜現在什麼胃口都沒有了,唉。」

    年輕道士默不作聲,眼神低斂。這與她一路遠行,都是她想去哪裏,他便帶去哪裏,不管是相隔千里,不管是如何的崇山峻岭,他都會帶她去飽覽風景,只求她盡興而歸。

    在舊西蜀,帶她看了天下最壯觀的竹海。

    在舊西楚,去看了西壘壁遺址。

    再往南,他帶她去了那座尼姑庵,她求了一簽,卻是下下籤。

    往極西而去,有山高可通天。

    然後,她說要去看一看京城。

    酒樓內的食客大多是京城本土人士,最是擅長道聽途說,天子腳下的百姓,帶着股眼高於頂的優越感,仿佛天底下就沒有他們不知道的,而時下最振奮人心的喧囂話題,起先是東海武帝城王仙芝與獨臂李淳罡那一戰,堪稱江湖五十年來最驚心動魄的一場巔峰之戰,緊接着武當山姓洪的年輕掌教下山,聽說好像有那飛劍千里的神通,傳言那道士更是呂祖轉世一般的神仙人物,一下子就讓道教祖庭龍虎山失了顏色,最聳人聽聞的莫過於那位陸地神仙才下山沒多少時日,便帶着一名女子陸續去幾大春秋亡國境內,一劍接一劍,將舊西蜀東越的僅剩不多的一點氣運柱給斬崩塌了,到後來西去崑崙,天下數百頂尖鍊氣士都蜂擁前去,希冀親眼見證那名仙人一劍斬氣運的雄渾氣魄,有隱秘消息迅速傳入京城,當那道人一劍斬出,粗如山峰的氣運柱子便要支離破碎,讓世間萬萬千千的聽者個個瞠目結舌,都好奇天底下莫不是真有如此不飛升勝似登仙的仙人嗎?

    酒樓內有人唾沫四濺,「那武當掌教別看表面上年紀輕輕,其實活了可有好幾百歲了,最起碼也得有三百年,足足五個甲子!」

    立馬有人疑惑:「那豈不是比老掌教王重樓還得超出太多?既然這般年邁,為何直到最近才下山,若是真有神通,哪裏輪得到龍虎山做羽衣卿相?」

    原先那人拍案怒道:「這位真人是當之無愧的陸地神仙,他的想法,我等俗人如何知曉?!」

    無數人點頭附合:「確實。」「理該如此!」「聽說道門裏大真人都會賤物貴身,志在守朴,不在意那俗世虛名。」

    將所有紛紛議論聽在耳中,臨窗托着腮幫的女子回頭,看了眼桌對面的年輕道士,眼神促狹。

    青年道人紅了紅臉。

    街道外響起雷鳴馬蹄,砸得地面一陣轟動,好似地震。

    臨窗幾桌食客都探頭望去,嚇了一大跳,竟是難得一見的皇城精銳羽林軍出動,而且看架勢可不止幾十鐵騎,羽林軍一直是王朝京畿重地的守衛,戰力堪稱舉世無敵,一時間街道上鐵甲森嚴,馬隊好像沒有一個盡頭,沒多久就佔據整條京城主道,而且每一位羽林衛皆是劍拔弩張,帶頭幾位將軍更是京城裏權勢與聲望皆是炙手可熱的功勳武將,除去甲士,還有無數大內高手隨行,如臨大敵。今天這排場,恢弘得可怕,天子出巡都未必如此浩大,一些明眼人都瞅出一絲深陷戰爭的濃重戒備,這更讓人倍感寒意,難道天底下還有誰敢在京城造次?這得吃多少顆熊心豹子膽,有多少條命才行?

    外行看熱鬧,唯有真正的內行才能看出門道,除去近千羽林衛甲士與幾近傾巢而出的大內高手,更有數十位王朝內一等一的大鍊氣士凝神屏氣。

    女子嘆氣道:「回了吧。」

    年輕道士點點頭,溫柔問道:「想去哪兒?」


    女子笑道:「去武當山,咱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再不去,怕我的身子就撐不住哦。」

    年輕道士問道:「騎鶴出城?還是乘馬車?」

    女子來了孩子心性,眨眼道:「乘馬車的話,是不是會給你惹麻煩呀?」

    道士搖搖頭,輕聲道:「不會啊。」

    女子猶豫了一下,緩緩起身。

    青年道士紅了臉,主動伸出手。

    女子握住。

    他們一同走出酒樓,當負劍道士出現在街道上,那些當今最拔尖的一撮鍊氣士不約而同往後撤退一步,連帶着以悍不畏死著稱的羽林軍都連大氣不敢喘。

    年輕道士將女子輕輕抱上馬車,掉轉馬頭朝向城門,對滿街鐵甲視而不見,一手抓馬鞭,一手握住女子沁涼的手,平靜道:「讓道。」

    一名武將壓抑下躁動不安的駿馬,怒道:「大膽武當洪洗象,安敢在京城內不守規矩?!」

    滿城譁然。

    那年輕道士淡然道:「貧道不知你們的規矩。至於你們的王法,再大,也大不過貧道身後劍。」

    出聲的中年武將身邊有一位年輕甲士,手提一杆銀槍,聞言便要策馬前沖,被武將伸手攔住。

    女子柔聲道:「走吧。」

    道士臉色頓時緩和,點了點頭,握緊她的手。

    街道上幾乎所有馬匹一剎那全部跪下,人仰馬翻,雞飛狗跳,毫無規矩可言。

    這一日,武當洪洗象與徐脂虎出城離城,無人敢攔。

    這一日,天下盡知那名愛穿紅衣的女子,叫徐脂虎。

    武當小蓮花峰。

    雲霧繚繞。

    陳繇宋知命俞興瑞三位武當輩分最高的老道士都遙遙並肩站立,將山巔留給那對男女,三位老人面面相覷,有驕傲,有遺憾,有惋惜,百感交集。

    附近除去三名年輕掌教的師兄,便只有李玉釜一名新上武當的「外人」。

    昨日掌教上山,與他們說了一件事情,足可謂江湖五百年來最匪夷所思的一樁壯舉。

    不管心中如何萬般不舍,陳繇等師兄們都不願去阻撓。

    年輕道士與紅衣女子肩並肩坐在龜駝碑底座邊緣,她搖晃着腳,她並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只是望着雲海中的七十二峰,哀傷道:「騎牛的,可能我沒辦法陪你一起變老啦。」

    那年他十四歲時,兩人初遇。

    江南重逢後,她深知自己活不長久,可當她騎上黃鶴,只覺得此生便再沒有遺憾了。

    他帶她游遍了天下南北。

    她見他沒有動靜,皺了皺鼻子扭頭,敲了敲他的腦袋,問道:「怎麼,還傻乎乎等下輩子找我嗎?你傻啊,不累嗎?」

    年輕道士想了想,只是搖頭。

    她一下子紅了眼睛,咬着嘴唇問道:「你打算再等我了嗎?」

    騎牛的年輕掌教伸手揉了揉女子臉頰,擦去淚水,眼神溫暖道:「如果我說讓你等我三百年,你願意等嗎?」

    她毫不猶豫道:「你等了我七百年,換我等你三百年,當然可以啊。」

    再相逢後僅限於牽手的年輕道士壯起膽子,輕輕抱住她,笑道:「好。」

    她環住他脖子,呢喃道:「真是個膽小鬼。」

    他問道:「真的不去看一看大將軍與世子殿下了?」

    她笑着搖頭:「不看,怕他們傷心。怕他們流眼淚。」

    年輕道士深呼吸一口,等女子依偎在他懷中,那柄橫放在龜駝碑邊緣的所謂呂祖佩劍出鞘,沖天而起,朝天穹激射而去,仿佛要直達天庭才罷休。

    九天之雲滾滾下垂。

    整座武當山紫氣浩蕩。

    他朗聲道:「貧道五百年前散人呂洞玄,五十年前龍虎山齊玄幀,如今武當洪洗象,已修得七百年功德。」

    「貧道立誓,願為天地正道再修三百年!」

    「只求天地開一線,讓徐脂虎飛升!」

    年輕道士聲如洪鐘,響徹天地間。

    「求徐脂虎乘鶴飛升!」

    黃鶴齊鳴。

    有一襲紅衣騎鶴入天門。

    呂祖轉世的年輕道士盤膝坐下,望着註定要兵解自己的那下墜一劍,笑着合上眼睛。

    陳繇等人不忍再看,老淚縱橫。

    有一虹在劍落後,在年輕道士頭頂生出,橫跨大小蓮花峰,絢爛無雙。

    千年修行,只求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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