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宛嫣然一笑,斂裾行禮道:「多謝護國公恩准。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朱麟皺眉道:「什麼時候恩准你了?這女子倒也奇怪。」
張延齡擺擺手,示意朱麟不必在意。這張小宛刻意的貼上來,打蛇隨棍上,顯然是自有其目的。張延齡倒是很想瞧瞧她到底是什麼目的。她表演的越多,便越是露破綻。
那張小宛調整了一下情緒,挺直了腰背,渾然不顧一群男人盯着她茁壯的胸脯。她從腰間絲帶上取下一個翠綠荷包,從裏邊取出兩片白色兩寸長寬的牙板來。捏在手中。
「噠噠噠」牙板發出清脆的敲擊之聲,莫大年的古琴聲也在牙板的節奏中舒緩的響起。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張小宛張口唱道。
座上一片嗡然,倒不是因為這是蘇東坡著名的《定風波》詞,這首詞自從問世一來,都被唱爛了的。聽得耳朵都起老繭了。眾人驚訝的是張小宛的嗓音。
她的嗓音從之前的清亮柔順變成了渾厚滄桑之音。之前的嗓音還符合她靚麗的形象,但這渾厚滄桑的嗓音一出來,頓成巨大反差。若說是那莫大年的老瘦枯乾的形象發出來的,倒是很契合。偏偏那是張小宛唱出來的,怎不令眾人嘖嘖稱奇。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張小宛一曲唱罷,古琴之聲卻未停止。張小宛手中多了一支玉簫,開始和着琴聲吹奏。簫聲悠揚,幾個主要音符盤旋良久,變幻出數調,忽快忽慢,忽上忽下。莫大年的古琴聲也隨之繁複,仿佛琴簫和鳴的一場solo秀一般,酣暢淋漓。
半晌,琴音斷絕,簫聲也漸漸消逝。
「好!」座上眾人從如痴如醉之中醒來,爆發出震天的叫好之聲。
張延齡也不由自主的大聲叫好起來。不管怎樣,這張小宛的歌藝和音樂造詣確實是高。嗓音也獨特,可模仿滄桑男聲,一首定風波唱的是豁達瀟灑,深得詞意精髓,表達的淋漓盡致。最後那簫琴合奏,更是錦上添花的一場炫技,別處心裁,讓整首曲子變得更加的完美。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沒想到小宛姑娘還能模仿男聲,令人拍案叫絕。」徐光祚大聲贊道。
「多謝定國公,小宛獻醜了。多謝諸位國公侯伯,小宛今日獻唱便到此結束。」張小宛輕聲道。
「意猶未盡,不過聽兩曲便已經很好了,不敢再奢求了。」恭順侯吳浩撫須道。
張小宛的目光看向張延齡,沉聲道:「護國公張公爺,小宛向您道個歉。小宛乃風塵中人,不知進退。適才說了一些不合身份的話。但小宛是真心的感謝護國公,仰慕護國公的。這話當然是唐突的,但是,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是為我父母報仇的大恩人。小宛怎會不感恩仰慕?」
座上眾人盡皆發愣。徐延德皺眉道:「延齡,你們當真認識?英雄救美這等佳話,幹什麼藏着掖着?」
張延齡皺眉道:「我說了不認識,難道還撒謊不成?我和這位姑娘根本不認識。這位姑娘,我可不記得救了你的命,更別說是為你父母報仇的大恩人了,你怕是認錯人了吧。」
張小宛輕嘆一聲道:「護國公確實不認識我,但是救了我的命,為我父母報仇這件事卻是千真萬確。小宛怎敢胡言亂語?請聽小宛解釋緣由。」
張延齡皺眉道:「你倒是解釋解釋。」
張小宛緩緩點頭道:「小宛是大名府人,三年前,劉六劉七他們造反,波及大名府。起初大名府還死守城池,但後來,內外作亂,大名府被賊兵攻陷。我和我的父母躲在家中不敢出門,本以為賊兵會和他們所說的那樣不擾百姓,結果,賊兵當夜便開始挨家挨戶的搜刮財物,侵擾百姓。他們闖到我家中,逼着我父母拿錢財出來。我家中清貧,哪有什麼財物。結果賊兵一怒之下,便打砸我父珍藏的樂器,燒了我父收集的曲譜和手稿。我父畢生心血皆在於此,自然不肯讓他們胡來,上前阻止時,被他們當場……殺害!」
張小宛說到這裏,低頭泫然欲泣。座上一些人見不得這情形,一個美貌女子楚楚可憐的樣子,當真我見猶憐。若不是在這種場合,怕是要上前安慰一番了。
張延齡卻神色木然,端着酒杯眯着眼似乎根本沒在聽,也沒在看張小宛。
「……我母見我父親被他們殺死,衝上去跟他們拼命,也被他們給殺了。可憐我父母一輩子與世無爭,卻遭如此橫禍。賊兵兇狠,殘害百姓,當真豬狗不如。我父一生酷愛音律,在大名府靠着給人演奏譜曲為生,淡泊度日。結果卻遭到這樣的禍事,連他畢生收藏的一些曲譜,撰寫的一些曲稿,收藏的一些樂器都被賊人給砸了。當真是死不瞑目。」張小宛繼續輕輕訴說道。
「小宛姑娘,你父親名諱是什麼?大名府的樂師老朽倒是認識幾個。」莫大年忽然道。
「哦,我父親大人名為上仲下秋,在大名府東山伯府中當樂師。」張小宛道。
「啊!原來你父親是張仲秋?那可是大名府有名的樂師啊。有樂痴之名啊。老朽和他還見過一面,相談甚歡。沒想到啊,我說這幾年沒聽到他的消息,卻原來是死於劉六劉七叛亂之中了。可惜了,可惜了啊。」莫大年搖頭嘆道。
張小宛躬身行禮道:「原來莫大家曾是我父故人。可惜我父亡故了,再也不能和莫大家一樣操琴奏曲了。」
莫大年道:「然則你的音律歌藝便是得自你父之傳?那也算是你父後繼有人了。」
張小宛輕聲道:「我是無奈為之。我一個女子,拋頭露面淪落風塵之中,豈是幸事?但我只能如此。當日我父母慘死之時,我恰好在城外鄉下一位親眷家中玩耍。得知消息之後,我悲痛欲絕。但是到處亂紛紛,我也不敢進城,便躲在城外。誰料想終究是躲不過,賊人派兵來城外鄉村拉民夫壯丁,逼迫他們加入賊兵之中造反。我躲藏的村子也沒有倖免,賊兵見我……有幾分姿色,便抓了我要獻給他們的賊首。在去往大名府的途中,護國公率領的平叛大軍趕到,朝廷騎兵衝散了賊兵,我才得以逃脫。護國公,這便是為何奴家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了。你雖非刻意救我,但確確實實是救了我一命。否則小宛還能活麼?」
座上眾人聞言恍然。照這麼說,倒也沒毛病。確實是張延齡的兵馬趕到救了她,救她的雖非張延齡本人,但這筆賬算到他的頭上也是說得過去的,他可是平叛大軍的統帥。
張延齡捏着下巴笑道:「照這麼說,我救的人可多了去了了。卻也不是為了救你一人。朝廷命我平叛,我便去平叛而已。你倒也不必為這件事感激我。你要知道,我平叛之時,可也殺了不少百姓的。」
眾人聽着這話,紛紛翻起白眼。這廝矯情的很,人家感謝你救命之恩,你也受之無愧,卻要說這些作甚?
「別人我不管,我張小宛卻是感恩之人。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就這麼簡單。其他的事情,小宛卻也不懂。況且我父母之仇也是你們報的。你們擊敗了賊兵,殺了賊兵首領劉六等人,便是替我父母報了仇。殺我父母的賊兵是他們的手下,這筆賬同樣也該算到他們頭上。所以,小宛一直便感恩於護國公。」張小宛誠懇的道。
張延齡微微點頭,並不說話。朱麟大聲道:「小宛姑娘,你怎麼來京城當了歌妓了?倒也奇怪。」
張小宛道:「這位爺,我並非歌妓,只是於碧雲軒駐唱罷了。我的家毀了,鄉下親眷的家也毀了,小宛能活下去的唯一手段就是爹爹教給我的歌藝和樂器彈奏的技藝了。要想活下去便只能靠這個。大名府一戰荒廢,那裏還有人聽這些,於是我便來了京城,在街頭賣唱。機緣巧合之下被碧雲軒的東家相中,要我去碧雲軒中唱曲演奏。我當然不想入風塵之中,他也答應我只是讓我獻唱謀生,於是我便去了。我不是碧雲軒的人,更不是什麼歌妓。我想走,隨時可走。」
「原來如此。」朱麟心裏微微失望,原來不是青樓歌妓,那便是說樓子管束不了她,強迫不了她,銀子也未必好使。有什麼想法卻也是不能的。除非她自願。
「我只為能活下來便好,並不為出名和錢財。之前許多王公豪富請我去獻唱,我心情好便去,心情不好便不去。但是這次聽說是恩公護國公的接風洗塵之宴,小宛欣喜若狂。終於能見到恩公一面,能為恩公獻唱兩曲,表達感激之情,已經是開心的很了。恩公,小宛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恩公可否答應。」張小宛看着張延齡道。
「既是不情之請,便不用說了吧。」張延齡道。
眾人再次翻白眼,他怎麼能開口拒絕的?這也太矯情了。就連徐家父子都覺得張延齡有些過頭,一時間都忘了他是晚意的夫君了。
張小宛卻道:「多謝恩公,我希望恩公能抽空去碧雲軒去一趟。小宛單獨向恩公獻唱幾曲,拿出我的全部本事來為恩公唱幾曲。同時也單獨向恩公表達謝意。」
眾人心中有些酸溜溜的,這張小宛這麼說,無異於表白。相約碧雲軒,那豈不是要以身相許之意?酸溜溜歸酸溜溜,倒也有些期待這粉紅的八卦情節。眼神也都曖昧起來。
徐延德回過神來大聲喝道:「你這女子,說的什麼話?你想做什麼?」
張小宛卻看着張延齡道:「恩公,今日小宛唐突,這便告退。小宛就在碧雲軒,恩公隨時可來。小宛隨時恭候。多謝定國公,多謝各位國公侯伯,小宛告退了。」
說罷張小宛斂裾一禮,快步走出大廳,在隨行婢女的陪同下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