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
天慶殿之上,端坐在龍椅中的懷帝眉頭一簇。
自從繼承皇位之後,他與那藏書閣中的老祖宗只見過一面,那一次是他親自去拜見的,畢竟,他這個皇位繼承的,也不算太過堂而皇之。
況且,老祖宗未亡,他作為皇族後裔,去拜見一下也沒有任何的毛病。
而那一次的拜見,事實上並沒有什麼太多的事情和意外,老祖宗見到他之後也沒有表露出什麼不悅之色。
所以,懷帝一直都覺得老祖宗可能很好相處,老祖宗的目的,或許只剩下藏書閣中的古武典籍。
然而,今日,老宦官親自老邀請,懷帝就知道事情可能有些不太對勁了。
這位老宦官,乃是老祖宗身邊的貼身宦官,不僅僅實力高強,地位也頗為尊崇,因為年歲在那兒擺着。
之前被趙鞅以六合境劍法天地同悲劍所斬殺的老宦官,事實上,就是這位更加年老的老宦官所帶出來的。
「陛下……請吧。」
老宦官的聲音很沙啞,沙啞中卻又帶着一股尖銳。
讓人聽了頗為刺耳。
懷帝端坐龍椅上,俯瞰着這位佇立在天慶殿門戶之前的老宦官。
「劉公公,不知道太上皇要見朕,所為何事?」
懷帝問道。
「這咱家可就不曉得了,太上皇平日裏都不怎麼見人,今日讓咱家來請陛下,咱家也很吃驚。」
老宦官劉景笑道,他一甩拂塵,淡淡道:「陛下……可莫要讓長輩久等啊。」
老宦官的話語中意有所指。
懷帝心頭思忱了許久,但是都想不通所為何?
難道……
是因為變革之事?
懷帝聞言,眼眸頓時眯起,他剛剛下達了變革的命令,讓裴同嗣和徐天則進行變革,欲要將整個朝廷從扭曲的邊緣,掰正回來。
而剛下達命令,老祖宗就要見他。
這裏面,若是說沒有貓膩,懷帝都不會相信。
徐天則曾說,芙蓉仙膏在人族域界內肆虐,仙族之所以能無所忌憚的推廣着芙蓉仙膏,這其中暗藏着皇族的影子。
一念及此,懷帝心頭不由一跳。
難不成,那影子……是那位老祖宗?
不可能吧?
懷帝想到這,心中竟是感覺有些發堵,像是有一度萬丈大牆,堵在心口,讓他連喘息都變得十分的困難。
天慶殿內一片死寂,只剩下一股呼嘯的風不斷吹拂。
老宦官深深的看着懷帝,許久,懷帝才是站起身。
「朕去換件衣裳,劉公公稍等片刻。」
懷帝道。
說完,就轉身入了天慶殿的偏殿。
在婢女的伺候下,將後背濕透的衣衫換下,懷帝眼眸一直很鋒銳,他在思考着對策。
「老祖宗……」
懷帝眯起眼。
先帝那麼喜歡抽食芙蓉仙膏,是否就是有老祖宗的影子在其中?
懷帝原本有些不解,為什麼身為一個皇帝,會那麼迷戀芙蓉仙膏這等毒物,現在看來,可能是因為老祖宗?
而此時此刻,當老祖宗躍然出水面的時候,懷帝也看清楚了些事情。
為什麼一位吸食芙蓉仙膏的皇帝能夠坐穩皇位,為什麼老祖宗要強力扶持一位吸食芙蓉仙膏的皇帝?
真的僅僅只是老一輩對年輕一輩的疼愛?
現在看來,不僅僅只是如此。
或許,有一隻大手在操控着吸食芙蓉仙膏的皇帝。
這讓懷帝有些後怕,若真如此,他當初若真的是選擇起兵,或許……最終的結局,並不會很理想!
畢竟,有皇族的老祖宗,再加上曹滿……他當初選擇起兵,兵敗是鐵定的。
不過,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他懷帝已成新帝,事已成定局。
「朕倒要看看,你這老祖宗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懷帝臉色厲色一閃而過。
……
……
重回天慶殿。
懷帝換了一身乾淨的金袍,器宇軒昂,眸光如電。
老宦官滿是枯槁老皮的臉上,微微扯開一抹笑容:「陛下,咱家還以為陛下不敢去了呢。」
「若是不去,得先跟咱家說,否則太上皇會怪罪的。」
老宦官躬身作揖。
懷帝背負着手,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帶路吧。」
老宦官深深看了懷帝一眼,隨後轉身佝僂着背,走在最前端。
一前一後,彼此皆是無言語,兩人心頭都不知道在思忱些什麼。
很快,越過一扇扇宮門,踏過鐫刻着花鳥紋路的青石板路,便入足深宮,跨越過御花園,一陣風將滿池春水都給吹皺。
在御花園池子中心,有一條白玉打造的猶如九曲般摺疊的廊道,直指湖心。
而湖心上,有一座恢弘磅礴又古老無比的書閣,那便是大慶皇朝的藏書閣,藏着的都是古武流傳下來的武道書籍。
大慶皇朝焚書坑武,古老流傳下來的人族武道書籍,只剩下了這些藏書閣內的典藏。
一般人根本接觸不到,唯有皇族方有資格修行。
而皇族的老祖宗一直沉浸在藏書閣內,自從退位後,滿身心都沉在藏書閣內,修行和鑽研着其中的武道,提升着自身的修為。
在藏書閣的門戶前,有一尊又一尊金甲守衛,他們身材魁梧,眸光如電。
他們與老宦官一般,身上的氣質都非同尋常。
這樣的守衛,似乎有八尊,分佈在藏書閣的各個角落,形成嚴密的防禦網,防守着藏書閣。
「陛下,這路不好走,小心些。」
「之前的小皇帝走這路,每一次可都顫顫兢兢,大氣不敢出呢。」
老宦官笑着說道。
懷帝挺着背脊,背負着手,聽聞這話,卻只是輕輕一笑。
「之前的小皇帝,抽食太多芙蓉仙膏,體質孱弱,意志薄弱,朕不一樣。」
「朕自幼習武,古武與當今武道皆有涉獵,雖然未能成為武道家,但是鍊氣武道修為,卻也跨入了大武師之境。」
「這點路,嚇不得朕。」
懷帝淡淡道。
這藏書閣,的確強者如雲,那些金甲守衛,每一位修為都遠超鍊氣大武師,給懷帝帶來極大的壓迫。
但是,那又如何?
他如今是皇帝,這些金甲守衛難不成還敢對他動手?欲要殺他不成?
身為皇帝,就該有皇帝的氣度,老祖宗就算真是老祖宗,可早已退位多年,也只是個老古董罷了。
「好氣魄,不愧是敢立下變革之策的陛下。」
老宦官眸光悠悠。
懷帝步伐一頓,臉上頓時皮笑肉不笑的抽了抽,看來果然是為了變革之策。
這是圖窮匕見了麼?
老宦官這話語一說,懷帝大抵上心頭都有數了。
不過,懷帝沒有畏懼,沒有退縮。
裴同嗣曾跟他說過,變革之策乃冒天下之大忌諱,會動到許多人的利益,所需要承受的壓力和阻力難以想像。
懷帝說他無所畏懼,他身為皇帝,自當要做出表率作用。
如今的大慶,內里滿目瘡痍,早已經到了不變革不行的邊緣。
被異族所掌控的鬥武場林立,仙族所開設的芙蓉館遍地,百姓們辛苦工作所賺取的錢財,都被芙蓉館和鬥武場所吞噬……
這世道,百姓太難。
這天地太黑暗和污濁。
想要驅逐黑暗,散盡污濁,唯有變革!
唯有來一場驚天動地的變革!
身為皇帝的懷帝,哪怕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他亦是在所不惜。
行至藏書閣門前,兩位守護在門戶前的金甲護衛猛地探出手。
老宦官言及話後,門戶才打開。
嘎吱嘎吱……
仿佛塵封了無盡歲月的門戶打開,藏書閣內有古樸的氣息噴薄。
「陛下……請。」
老宦官側身,請懷帝先行。
,懷帝只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力。
那位老祖宗的身影似乎在藏書閣內若隱若現。
懷帝沒有畏懼,大踏步踏入其中,宦官緊隨其後,門戶緊閉。
天地似乎剎那間變得無比的黑暗。
藏書閣第一層。
一位老人安靜的端坐在太師椅上,在他的身前桌子上堆疊着厚厚的書籍。
懷帝看着那些古籍,眼眸一凝。
那都是一些本該在焚書坑武中消散的典籍,很多都是一些古老門派的鎮派秘籍。
可如今,盡皆被收納於此。
藏書閣內典藏的書籍,代表的是一個時代,一個人族武道曾經輝煌的時代。
與如今的血脈武道,鍊氣武道,武道家等等完全不同。
但是,事實上,兩者的強弱,並不好判定,如今時代的武道家,鍊氣武道,其實發展的飛快,也並不弱。
更是因為挖掘到了人皇氣的力量,故而有的武者認為,如今武道比起古武甚至更強!
「太上皇,陛下來了。」
老宦官躬身,笑道。
「坐。」
老祖宗依舊在翻閱着一本典籍,但是,聽得老宦官的匯報,頭也不抬,只是淡淡的說道。
但是,藏書閣內卻是瀰漫開一股不怒自威。
懷帝掃視四周,卻並未發現任何椅子。
讓他坐,卻是沒有椅子……
這是讓他坐地上嗎?
懷帝沒有坐下,依舊站的筆直。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空氣的氣氛變得愈發的焦灼,而那老祖宗身上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在不知不覺的彌散開來。
猶如搬來一座山嶽,壓迫在懷帝的肩頭似的。
許久,老祖宗放下了書籍,眼眸落在了懷帝的肩頭。
懷帝之前求見過老祖宗,那時候的老祖宗對他還算和善,也不曾流露出什麼威嚴,就像是一位窩在藏書閣內,對權力沒有絲毫流年,一心只與書為伴的老人。
但是今日,不太一樣了。
「不坐?」
老祖宗道。
「無處可坐,那便不坐。」
「不知道老祖宗今日請朕來,所為何事?朕最近比較忙碌,若是無事,朕便先回去了。」
懷帝道。
老祖宗靠着太師椅,枯槁的手,輕輕拍打着護手。
「老夫聽說你今日早朝,將九州藩王全部請來,你甚至宣佈了一件大事。」
老祖宗滄桑的話語,徐徐開口。
「你打算行變革之舉,變革皇朝上下?」
老祖宗道。
懷帝眯眼,微微頷首:「變革之舉,勢在必行。」
「如今的大慶皇朝,看似繁榮,但皆是假象,內里早已經潰爛,百官與異族勾結,芙蓉館林立腐蝕百姓的意志與靈魂,長久以往,我大慶子民,將失去對抗異族的氣魄與力量。」
「大朝師曾說,天地間的力量在崩散,遲早有一日,人族域界將會喪失防禦力,諸族定然會攻入人族域界之內。」
「若是繼續這樣下去,待諸族攻來,我們拿什麼抵擋?」
懷帝說道,面對老祖宗,聲音竟是依舊鏗鏘有力,迴蕩在書閣內外。
老祖宗平靜的看着他。
輕輕撫掌。
「年輕氣盛,的確不錯,新皇登基,想要干出一番事業,我看到你想要當千古名君的決心。」
「但是……」
老祖宗輕輕說着,話語終是來了個轉折。
「但是,你真以為你所搞的所謂的變革,能夠改變人族?」
「你知道異族有多強嗎?你有統兵與他們戰鬥過嗎?」
老祖宗說道。
「你知道神族,仙族,妖族,魔族等諸族,族內有多少九境頂級強者?有多少十境至強嗎?」
「你知道一位十境至強……有多可怕?」
老祖宗眸光陡然變得鋒銳。
身上悍然迸發出一股恐怖至極的氣勢,那氣勢猶如山嶽一般壓迫而下,壓的懷帝,幾乎要踉蹌的站不穩。
懷帝眼眸一縮,可以感受到恐怖的壓迫,但是,他脊樑依舊挺的筆直,怡然無懼。
「如今我們整個大慶皇朝,最強的也不過就是曹滿,但是,曹滿只不過剛突破到七曜境,武道家有人皇氣增幅,可越階而戰,但……最多也就戰異族八境修士。」
「曹滿在九境頂級強者面前,輕易便會被抹殺。」
「更逞論十境至強,彈指便可讓曹滿四分五裂。」
老祖宗深吸一口氣,道。
「所以,你覺得哪怕變革成功,你覺得有用嗎?人族百姓哪怕自強自立又如何?擋得住異族大軍?擋得住異族十境?」
老祖宗輕笑起來。
笑聲中竟是帶着許許多多的無奈。
懷帝咬着牙,牙根都凸出。
他攥着拳頭,老祖宗的話,像是一記重錘,要轟爆他的信念,震碎他對大慶未來的美好展望與願想!
曹滿強嗎?
非常強!
至少,之前那一場武皇擂之戰,讓懷帝看到了真正的強大。
「老祖宗,你別忘了……」
「那一日武皇擂,有人族儒生橫空,壓的大朝師難以動彈!」
「我人族……可是有許多隱藏的強者!」
懷帝不死心,冷冷反駁。
他身為皇帝,怎麼能被老祖宗一言兩語的就衝散了信念。
老祖宗靠着太師椅,輕輕笑了起來:「你說的是傳武殿祝融吧……那一戰,老夫也觀戰了。」
「那位儒生的確了不得,但是……僅此而已。」
「比之異族十境至強,差距,天地之別。」
老祖宗淡淡道。
懷帝猛地攥拳:「老祖宗,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我人族當真就孱弱無比?還有,老祖宗雖有一身通天修為,可卻蝸於藏書閣,又有何資格評價我人族強者不如異族?」
老祖宗看着懷帝,看着群情激憤的懷帝,搖了搖頭。
「老夫有資格這般評價,因為……」
「老夫曾直面至強!」
老祖宗的話語,讓懷帝一怔。
「老夫領兵固守域界,曾出兵殺出虛空,仙族十境現身,一根手指落下,虛空湮滅,無數流淌着皇族血脈的古武者,在這一指之下,紛紛血肉爆裂……」
「老夫也根本抵擋不住,退回了人族域界。」
「那一戰,老夫便明白……人族根本抗衡不了異族。」
「那一戰遇到的單單只是仙族至強,而神族,魔族,妖族,鬼族等諸族皆有至強者坐鎮。」
「我人族……沒有啊。」
「怎麼斗?」
「人族域界的人皇力量一旦散去,至強入界,我們怎麼抵擋?」
老祖宗滿是黯然的搖了搖頭。
「所以,愚昧無知的抵抗與反抗是沒有意義的,應該想着如何盡全力的保全着至強入境後的人族力量。」
老祖宗說道。
隨後,老祖宗抬起頭看向了懷帝。
「你要變革,我不攔你,但是銷禁芙蓉仙膏,卻不行。」
「如今芙蓉仙膏的存在,是維繫人族與仙族友誼的關鍵,你一旦銷禁芙蓉仙膏,仙族勢必與我等翻臉,甚至會主動挑起戰爭……」
「一旦人族域界的庇護之力散去,我們人族或許可以尋求仙族庇護,保全生機,不至於完全覆滅,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而你如今這麼一搞……」
「人族距離覆滅,就不遠了。」
老祖宗深深的看着懷帝。
而懷帝聽聞這些話語,卻是如遭雷擊,不可置信的盯着老祖宗。
懷帝渾身都在顫抖,止不住的顫抖。
儘管他早有預料,但是當他真的聽到這個事實的時候,心頭還是難以置信的掀起無與倫比的怒火。
他氣的渾身都在顫抖。
原來,大慶皇朝之所以會有如此多的芙蓉仙膏的流傳,原來這一切背後果真是有皇族在推動。
而且是皇族一脈中,最位高權重的老祖宗在背後支持着。
目的,只是一個可笑的,為了維繫與仙族的友誼?
老而不死是為賊啊!
「朕,去特麼的!」
懷帝盯着老祖,滿臉赤紅,怒罵了一句。
「十境又如何?敗又如何?」
「我人族多少赤血男兒,一身是膽,他們會怕死?青城之戰,連十幾歲的孩童都敢持刀上戰場,人族會怕死?」
「若十境至強當真入境,老祖宗你不敢阻擋,但是,你且看看,我人族十歲孩童敢不敢朝十境揮刀,巾幗女子敢不敢向十境揮刀,耄耋老卒敢不敢向十境揮刀?!」
「只要熱血一天不寂冷,我人族……就一天不會輸!」
「老祖宗,你不敢,不代表人族其他人也不敢!」
「你老了,你怕死,那就好好躲在藏書閣里,你要跪仙,那便你自己跪!朕與這天下,恕不奉陪!」
「哪怕朕真成亡國之君又如何?」
「朕至少也敢向異族揮刀!」
懷帝怒意滾滾,越想越怒,話語聲裹挾滿腔怒意,滾滾響徹在藏書閣內。
話不投機半句多!
他猛地拂袖,掃視了藏書閣中諸多武道典籍一眼,呵呵冷笑了一句。
「可笑,滑稽!」
隨後,轉身,大踏步離開了藏書閣。
老祖宗手中捧着一卷經文:「這次只是老夫給你的一個警告與提醒。」
「老劉,仙族此次送來的九轉仙丹可否到了?」
老祖宗淡淡道。
老宦官躬身:「因太虛古殿之事,所以仙丹的護送暫緩了一段時間,不過,老奴猜測,應該快了。」
「嗯,仙丹一到,立刻送來。」
「曹滿越來越強了,老夫還真有些壓力。」
老祖宗道。
隨後,開始翻閱手中古籍,並且開口道:「另外,你接下來就跟在懷帝身邊,好好保護咱們這位志向遠大的新君,可別再出現皇帝被刺殺的事情了。」
老祖宗嗤笑了聲,道。
「喏。」
老宦官躬身作揖,隨後,轉身拉扯出道道殘影,跟在了懷帝的身後。
老祖宗看着懷帝消失的背影,怔然了片刻。
隨後,眸光重新落在了手中經書上,安靜翻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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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老而不死是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