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6章 勸諫
周寬撫掌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得意,仿佛在說,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陳慶着實苦笑,他當然知道這是妻子在藉此機會勸誡自己,限奢不僅要求別人,也須自律。
陳慶只得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布袋,從裏面取出半塊銅錢,交給親兵道:「去寶記櫃坊取兩百兩銀子,押密是四個五!」
「遵令!」
親兵接過銅錢走了,這時,飯食先送了上來,掌柜還送來一小壺葡萄酒,茶姬替他們將酒杯斟滿,兩人吃了起來。
吃罷午飯,夥計把餐具收走,茶姬給他們送來的茶,今天是點茶,點茶就是將茶餅研磨成粉末,然後用滾水沖泡,注水時要不停地攪拌,讓它起泡沫,泡沫越豐富越好,泡沫超過茶盞卻不溢出為最佳。
宋人鬥茶主要拼比泡沫形成的圖案,頂級高手可以讓泡沫形成花鳥、山水等等圖案。
真正的點茶是從烘焙、研磨開始,多次研磨,茶粉細如塵土後,才開始沖泡,對水和溫度也極有講究,這樣才能點出一盞香味濃郁的好茶。
茶姬跳過了研磨這一步,直接從沖泡開始,雖然點不出花來,但也技術純熟,點了兩盞滿而不溢的好茶,這才起身退下了。
待茶沫消退,周寬端起茶盞細細品了一口,微微笑道:「京挺雖然已經很不錯了,但熟度和香味還是要遜色鳳茶很多,喝慣了鳳茶,也只能勉強接受京挺。」
陳慶淡淡道:「這就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為什麼在限奢令上留一個口子,只在公開場合實施,不涉及府內,原因就在於此,否則,周參事也吃不到鹿舌了。」
周寬心中一凜,笑着解釋道:「殿下,卑職已經不吃鹿舌了。」
陳慶驚訝道:「什麼時候開始不吃了?」
「就從卑職看見王妃讓殿下自己付茶錢時開始。」
陳慶大笑,周寬還真是老到,居然看出王妃的良苦用心,律人先律已。
兩人喝了口熱茶,周寬又道:「現在京兆官員中有一種說法,說殿下安逸現狀了,殿下聽說了嗎?」
陳慶一怔,「我從未聽說,但安逸現狀又從何說起?」
「或許大家認為殿下應該過黃河了。」
陳慶搖搖頭,「過黃河就一定能應贏?如果我慘敗而歸怎麼辦?」
「殿下覺得會敗嗎?」
陳慶沉吟一下道:「去年河北的金兵並不多,我之所以遲遲不打,不是我拿不下來,而是我擔心守不住,金兵南北夾擊,我們的軍隊在河北路就非常被動了,我們之所以能奪取中原,很大程度上是利用了完顏昌和完顏兀朮的矛盾,事實上,好啃的骨頭我們基本上都啃光,越向後就越難啃,就越要謹慎,越要準備充足。」
「我聽趙開說,殿下要徵兵八萬人?」
陳慶點點頭,「實際上是十萬人,襄陽那邊得了一萬軍隊,鄭平在成都訓練了一萬民團,我感覺不錯,可以轉為正規軍,所以要另外再招募八萬軍隊,平時感覺我們軍隊不少,可以一旦作戰,就感覺捉襟見肘,兵力不足,在中原作戰時體會尤其深刻,否則我也不會讓各地十萬民團趕赴關中了。」
「十萬軍隊,一年的軍俸給養就增加五十萬貫啊!我們剛剛收支平衡,又要出現虧空了。」周寬長長嘆了口氣。
「這倒無妨,我們每年從福建路和其他各處運來的物資就價值數十萬貫了,完全可以增加銅錢或者白銀供給,補足虧空。」
說到這,陳慶又微微笑道:「以前幾百萬貫都承受下來了,現在幾十萬貫都承受不了嗎?」
周寬呵呵一笑,岔開話題問道:「現在快十一月了,殿下明年有什麼計劃?」
陳慶想了想道:「明年開春前計劃去一趟大同府,巡視那邊的防禦,明年還會有一場惡戰,拿下海州,這樣我們就有了第一個海港,也有了奪取山東路的海上優勢,但完顏兀朮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他在海州投入重兵防禦,關鍵是朝廷在淮河一線又部署了十萬大軍,由劉錡和王建統領,這兩人都是名將,不好對付,奪取海州的形勢會很複雜。」
周寬沉思片刻道:「殿下,卑職給你提兩個建議。」
「請說!」
周寬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緩緩道:「第一是內政,水至清則無魚,殿下的限奢令可以搞,但不宜長久,限奢令雖然考慮了軍隊的感受,但有錢人的錢卻花不出去了,酒樓的收入減少,茶館的收入減少,就像剛才大管事所說,明明是京兆最好的茶館,卻一下子降到中等了,明明可以用鳳茶換取有錢人的財富,何樂而不為?限奢令確實會減少百姓收入,我覺得殿下與其堵、不如疏,對奢侈品課以重稅,然後讓它們合法化。
你想穿蜀錦可以,五十貫一匹,其中三十貫是稅,伱穿得越多,官府收稅越多,想喝鳳茶可以,去官方的茶鋪買,五百貫一斤,其中四百貫就是稅,想住五畝宅,畝價兩萬貫,品階不到也可以住,但就要掏大錢,總之一句話,想奢侈享受,就得交重稅,這就是疏,殿下,堵不如疏啊!」
陳慶點點頭,「周參事可以寫成建議書,由內政堂討論,然後拿出一個完整的方案給我,如果可行,我可以放下面子,把堵改成疏。」
「好吧!下面我再說說第二個建議!」
陳慶回到官房,他還在想着周寬的兩個建議,周寬第二個建議其實他已經有安排了,就是防止女真軍的冬季攻勢,女真人很擅長鐵馬渡冰河,趁冬季結冰殺過黃河,搶掠糧食財物和人口,一方面增加自己補給,另一方面破壞中原的社會經濟,創造流民,給西軍帶去沉重的負擔。
這一點陳慶也想到了,他的對策是減少黃泛區人口,然後鄉民入城,加強城池防禦,其次就是堅壁清野,讓金兵搶無可搶,殺無可殺,然後集中兵力消滅分散的敵軍,不需要特別囑咐,相信張曉和楊再興他們會做得很好。
關鍵是周寬的第一個建議,給了陳慶很大的震撼,堵不如疏,與其打壓奢侈品,不如對其課以重稅,從富人手中把錢掏出來,一方面充足財政,另一方面也讓百姓提高收入,擴大就業,這就像坐轎子一樣,禁止商人坐轎子,那麼轎夫就失去了收入,做轎子的店鋪也就沒有了生意。
這裏面關鍵是控制,要把奢侈品控制在官府手中,從源頭進行徵稅。
宋朝的奢侈消費比較簡單,無非就是衣食住行,比如蜀錦、蘇繡、湖綢,這就是衣的奢侈品.
然後就是吃的方面了,比如鳳茶、苦泉羊肉,各種山珍海味,名貴藥材等等。
想了很久,陳慶把韋濟找來,吩咐他道:「你找十名從事分成五個組,用三天時間去各處了解民意,對限奢令的看法,主要是底層百姓,回來後向我匯報。」
「卑職明白了!」
陳慶又把晁清找來,對他道:「你去找張參軍,就說違反限奢令的警告和處罰暫停,什麼時候開始執行,等候我的通知。」
北大瓦子內人山人海,生意格外火爆,京兆城的中產人家和底層都喜歡逛瓦子,陳慶也喜歡,這裏很接地氣,這裏東西便宜、豐富,貼近生活。
但他已經好幾個月沒有機會來走走了,關鍵是安全問題,很多時候他身不由己,親兵有權力限制他的自由,這是內政堂和王妃特別賦予的權力。
不過有時候,親兵也會准許他出來走走,前提就是要易容,內衛有一名很高明的女易容師,她能製作特殊的人皮面具,當然不是用人皮來做,貼在臉上完全變了一個人,然後再墊墊肩,改變一下身材,嘴裏再含一個哨子,說話聲調會變低沉,帶氣聲,聲音也變了。
當然,他的易容瞞不過妻子呂繡。畢竟太熟悉,憑藉特殊的感覺一下子就能被呂繡認出,除了呂繡外,還有女兒陳冰兒也瞞不過,其他人都認不出,包括趙巧雲和余櫻她們,她們只會覺得熟悉,但還不敢肯定。
易了容,幾名親兵遠遠跟着他,再加上數十名內衛的佈控,陳慶就能出來走走了。
下了馬車,陳慶獨自一人走進了北瓦子,他想親自體驗一下限奢令對底層百姓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