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荊並沒有立刻回應解釋,目光看向着昏厥中的陸風。
君子默會意,明白楚雲荊是想着等陸風醒轉,一併述說。
餘光看着陸風翻折紅腫的手掌
君子默滿臉愁容,憂心喃喃:「老陸他這麼一個愛劍痴狂的人,如今斷了手,再也握不住劍,對他的打擊該有多深啊。」
楚雲荊聽言,蒼白的臉上頓顯痛心之色;
此般感受他體會最為深切不過,如今的他便是被逼得再也握不住心愛的長槍了,這簡直比殺了他還要來得難受。
二人陷入沉默。
一時間都想不好回頭要如何開解陸風才好。
又小半個時辰過後。
陸風終於從昏厥中緩緩醒轉過來。
由着君子默端正扶起,陸風目光上下打量向楚雲荊,鼻尖驀然一澀,有些心力憔悴道:「老荊,你怎麼成這樣子了?」
經過先前沉睡,陸風體內那些靜心凝神壓制殺意和情緒的丹藥效力基本消磨得差不多了,是以說話時有了些許常態的情緒表露,讓人聽着很是動容揪心。
楚雲荊見陸風醒來後第一時間不是顧及自身傷勢,而是在關心他,內心不由又是一陣絞痛;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一併將陸風這罪給承受了。
君子默好奇的目光也看向着楚雲荊,很是在意後者如何會變成現今渾身無力之態。
楚雲荊重重的嘆了一聲,愴然說道:「一時大意,着了血族的道,挨了她們一掌,而後就變成如今這幅不能自理的鬼樣子了。」
君子默驚疑:「什麼掌勢,竟能讓你變得渾身如此軟弱無力,連簡單的支撐都做不到?」
「與我交手那人自稱施展的乃是『拂酥魔掌』,是一套能讓敵人渾身骨骼都酥下來,直至化成軟骨乃至渣滓的歹毒掌法,」楚雲荊回想着那時的經歷,有些後怕的陳述道:「若非我隨身貼附的戰心鎧甲擋下了一部分掌勢,恐怕那時便要死在戰場上了。」
頓了頓,嚴肅看向陸風二人,「那日傷我的是血族一名中年婦女,有着天魂境後息的實力,年紀約莫在四十歲上下,生得一副尖酸刻薄之相,眼角有着一顆淚痣透着幾分水性楊花之感,你們二人回頭若是遇上,可別被她外表給矇騙了,那女人下手歹毒得狠。」
君子默感覺氣氛有些壓抑,調侃着說道:「所以你是着了她美貌的道?沒下死手?反而被她給轟了一掌?」
楚雲荊一陣無語,怒道:「被她美貌所迷惑的另有其人,那日我便是為救人,一個不慎才疏於防備,挨了那女人一掌。」
陸風關切問道:「你這傷勢可有尋藥師看過?結果如何?」
楚雲荊神色黯然:「自前線戰場負傷至今,已有數十名盛名大陸的厲害藥師診斷過」
楚雲荊邊說邊苦笑着搖頭,若非聽得那些藥師一個接着一個道出無可恢復的話語,他也不至於被打擊的那般蕭頹。
但眼下,為了鼓勵陸風,不讓其與之自己一樣蕭頹,楚雲荊苦笑過後,寬慰道:「前日藥谷的滌塵藥師來了,他的醫術放眼整個藥師圈內,都是名列前茅的存在,相信有他在,我和你的傷勢定當都能恢復。」
陸風嘆了一聲,「滌塵前輩若有此能耐,老荊你先前又何至於將自己一個人鎖在此地。」
君子默一怔,反應過來:「老荊,你這傷勢連滌塵診斷後都沒能有恢復對策嗎?」
楚雲荊啞然不語,明白還真是什麼也瞞不過陸風,長嘆一聲道:「他雖然初步沒有治療對策,但有稱過恢復機會還是有的,他這段時日會一直留在我們戰宗,潛心鑽研拂酥魔掌的克制恢復之法。」
說着目光看向陸風,鄭重道:「待回頭我請他來,讓他幫着你診斷一番,想來以他的手段,定能幫着你斷肢重續,讓你恢復往常的。」
君子默附聲點頭:「沒錯,所以老陸你千萬別有什麼頹喪的念頭,不論如何你都還有我們,任何風雨傷痛,總歸都會過去的。」
陸風失笑一聲:「你倆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煽情了?我看上去像是要頹廢想不開的模樣?」
「像,」君子默下意識篤定道:「你現在的狀態給我感覺就像是在強顏歡笑,想矇混糊弄我們,讓我們放下對你的關心,然後獨自默默承受這一切,風哥!我可太了解你了,你瞞不過我的。」
陸風深深的舒了口氣,神色愴然:「以前的我,或許確實會如你所言這般,可現今我確實沒有我實在是還有着太多太多事情要去做,根本容不得自己在這無意義的事情上蕭頹下去。」
想到自身可能都只剩下三月之命,陸風瞬間便覺得四肢的斷折,似乎並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
無非就是以這副殘軀再想去做事,比原先更困難許多罷了。
但那又如何,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就算只能以輪椅代步,他也必須要去將君子朔解決掉,讓得書老有復生的機會。
君子默忿忿不平道:「老陸,你有什麼事情要做?是要去宰了那個傷你的王八羔子嗎?那人是誰?你且管開口,兄弟幫你去料理了,你且在此安心養傷。」
陸風搖頭,直言道:「那人一身蓑衣扮相,看不出具體相貌,明顯有意掩蓋了身份,恐怕很難查出他的來歷;唯一可知的是,他身後定有着半聖級別的強者存在,能予以他借用一絲半聖之息,我正是因為受到了半聖氣息的震懾,才全然沒有半點反抗餘地,被他輕鬆震碎骨骼折斷四肢,落得此般下場。」
楚雲荊駭然道:「如今這世上,存在半聖級別強者的勢力可不多了啊。」
君子默驚愣附和:「我君家老祖倒是有這實力,可他老人家已是百來年不曾現世;聖宗的老一代聖祖也是如此,他們這樣的存在,大抵都已經不諳世事,除非遇上自家生死攸關的事情,否則當不該出手才對,如何會給予旁人半聖之息?」
楚雲荊眼中若有所思,似想到了什麼,但卻並沒有聲張。
君子默沉寂了片刻,問道:「既然那人身份難查,報仇無門,那你所言的好多事情要做?具體又是指什麼?可有兄弟幫得上忙的?不管有沒有,且都說來聽聽?」
陸風看了君子默一眼,猶豫再三終究沒有開口。
事關君子朔之仇,他不想讓君子默難做,也不想他徒增風險。
楚雲荊瞧出些許端倪,沉聲道:「老默,你去幫着請滌塵前輩再來一趟,幫着老陸診斷一二。」
君子默雖覺此舉有些突兀,但想到陸風之所以不提,可能是口中那些事情存着危險,是在怕他受到牽連的緣故,獨留楚雲荊於旁,或能更好的探話。
畢竟,若是楚雲荊答應不外言,陸風就算說了,當也不會有太大影響,同為殘軀的楚雲荊當不可能去幫着做事。
如是想着,君子默欣然離開了靜心閣,走前還暗示性的給楚雲荊一個鼓勵加油的眼神。
「你要做的那些事情,和君家有關?」
君子默前腳剛走,楚雲荊詢問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他既是戰宗戰子,亦是他們北幽七子之首,自當有着不錯的識人辨人之能,陸風的細微表現,當還是瞞不過他的眼睛。
陸風面露苦澀,見被楚雲荊點破,猶豫下也不再憋在心中,想着說出來有個人商討一二,或許能想到更好的應對之法。
當下,將書老出事的前因後果一五一十的陳述了一遍。
待得說完,楚雲荊臉色已是一片鐵青,明明沒有多少力道的手,卻仍舊握緊了拳頭,一副憤怒到極致的架勢。
若是身子完好,他非立刻提着槍去問君子朔乃至率眾直接沖向君家,去討要個說法不可!
粗重的鼻息呼的下顎髮絲都在鼓動翩飛,胸口不斷的起伏。
足足好久,才緩和下來。
「所以,這就是你瞞着老默的原因?」
楚雲荊看着陸風,直言道:「你怕他知曉后里外不是人?做出什麼糊塗事來?」
陸風點頭,「君子朔畢竟是他哥哥,自己的親人害了自己的老師,不論怎麼做,他都是難以兩全的;」
「若是他幫書老復仇,且不說能不能順利殺得了君子朔,就算能,君家恐怕也不會放過他這麼一個幫着外人來殺親人的子弟;」
「而若是不去殺君子朔,以他的性子怕是餘生都會活於自責之中,甚至會因愧對書老、愧對我們而鬱鬱寡歡陷入魔怔。」
楚雲荊認同點頭:「如此看來,確實不讓他知曉為好。」
頓了頓,嚴肅道:「那你又當準備如何對付那君子朔?以你目前的傷勢狀況,可連走路都難,如何能對付得了一個修行了邪道,實力大幅漲進的君子朔?」
陸風沉沉的嘆了一聲,思量間故作輕鬆道:「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打算先於此休養個一陣,而後再動身去往玄金城那邊看看有沒有機會,回頭要是實在尋不得好的契機,也只能罷手放棄,全然算是書老命中有此一劫了。」
陸風有意擺出此般坦然輕鬆之態,想着藉此來淡化楚雲荊和君子默對他的死死照看,讓得二人回頭可以自然而然的放他獨自離去,而不是擔心他做出什麼冒進之事,一直看守着不放。
楚雲荊沉悶着臉,一言不發。
儼然,瞧出了陸風內心真實的想法。
一時間,心緒很是複雜,沉重。
良久。
楚雲荊開口說道:「你是打算尋那君子朔同歸於盡吧?以你如今狀況,恐怕唯有自爆一途能有幾分機會與之一換一。」
陸風沉默不語;
在他初步盤算之中,確實並沒有打算活着離開玄金城。
四肢健全的他尚且沒有把握殺完人後全身而退,更別提如今這般行動不便的模樣。
楚雲荊嚴肅道:「老陸,你別再管了,此事交由我去處理,回頭我尋一些宗內好手,勢必要為書老報仇。」
「胡鬧!這會牽連你戰宗,」陸風毫不猶豫拒絕,語重心長道:「而且君子朔之流可不是單靠人多就能殺得掉的,你貿然率眾殺他只會打草驚蛇讓他更加小心戒備,我一人獨行,有時候反而能更好的尋得機會。」
「書老他也是我的老師!」楚雲荊臉上閃過一絲怒意,有些不忿陸風總什麼事情都一個人扛。
陸風惆悵搖頭,滿臉苦澀的笑了笑:「且就讓我最後為書老做些事吧?」
說着將自身如今真正的境況道了出來。
楚雲荊待得聽完陸風余命可能不足三月下,哽咽得再難道出半個字來,一顆心猶似被爪子死死鉗住一樣,壓抑到了極致。
陸風長嘆一聲,「所以,荊哥,且就由着我胡來一次吧,在此之前,你我兄弟,再如往昔那般,好好地,最後再相處上幾日。」
見楚雲荊滿目悲痛抗拒之色。
陸風鄭重道:「就當這是兄弟最後求你。」
楚雲荊身子傾倒,腦袋重重的砸在地上,似想以此宣洩心中的不忿,與無能為力的那份糟心。
陸風沉聲繼續說道:「荊哥,答應我,你於此好好養傷,待得月余過後,我若得手,還需請你去趟獸谷,幫着老唐一起幫書老復生,你與書老相識得久些,於他復生時意識的恢復會有很大幫助。」
楚雲荊無助的發出陣陣悲痛吼聲;
良久,終還是無奈應了下來。
陸風沉寂片刻,愴然道:「此事姑且就別讓老默知曉了吧。」
楚雲荊沉重的舒了口氣,啐罵道:「他你倒是想得周全,那你有想過你荊哥的感受嗎?」
「你我兄弟一場,你就這樣殘忍的告訴了我這些,以至於讓我眼睜睜看着你去死?」
「你知道這種感覺多難受?多無助嗎?」
愴然間。
君子默的聲音於外傳來。
楚雲荊穩了穩心中的煩悶,打開靜心閣的禁制,將君子默和滌塵引了進來。
「嗯?」君子默入內狐疑的看了楚雲荊一眼。
「老荊,老陸,你們眼眶怎麼都紅成這樣?」
「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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