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秋大領主
宋君子成中了流矢身亡?
這個好像是呂武所知道第二個在戰場被射死的國君了。
很多年前的「麻隧之戰」,曹君姬廬率軍衝鋒被秦軍射殺,給出的理由也是誤射。
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除了射箭的人之外,其餘人根本就不知道。
強國給出的解釋只會是誤射這種說法,弱國再怎麼憤怒和痛恨基本只能忍着。
宋君子成一死,楚軍是不是應該停止追殺宋軍呢?
呂武等人並不在現場,需要等待近一步的消息。
他們有自己的事情要談。
作為使節來到晉軍營盤的公子午身負兩個任務,他需要親自用眼睛來查看晉軍的現狀。
如果晉軍看上去依然士氣旺盛,公子午會提出弭兵的請求。
一旦楚國主動要求弭兵,基本上也就等於楚國承認打不過晉國,暫時停止取代周天子成為天下共主的行動,永遠不再侵犯各諸侯則是屬於不可能。
他們一旦去掉王號,代表的是楚國重歸諸夏體系的一員,以後也將成為周天子的臣子。
真的是這種發展趨勢,呂武會成為諸夏的大功臣,拱衛以周天子為領導核心的集團,為諸夏文明的延續建立了汗馬功勞。
僅僅是這個功勞,無論晉國這一代的領導班子幹了什麼,當代人可以破罵和各種痛恨,子孫後代怎麼都要念他們一點好。
當然,公子午要是發現晉軍外強中乾在故弄玄虛壯聲勢,楚國才不願意就此伏低做小,肯定會戴着王冠繼續跟周天子麾下的諸侯較量,直至某一天將九鼎搶到「郢」。
九鼎為什麼會那麼重要?有那麼點承受了大禹治水的功勞,再被各種神話,賦予重要意義,慢慢變成了代表「王權」的物件。
某件東西到底重不重要,還不是人給的定義?拿以後的傳國玉璽來說,不就是一塊刻了字的印章嘛。人們一旦不在乎,其實也就是塊色澤好一些的玉石而已。
公子午從進入晉軍營寨就在事無巨細地進行觀察,得出的結論是晉國國內怎麼樣不清楚,來到「圉」的晉軍還有餘力。
看不會只看軍容,還要看晉國管事的幾個人到底什麼情況。
士匄的演技不怎麼樣,然而公子午看到了晉國的元戎和中軍佐和睦,並且元戎掌握着絕對的主導權。
一個國家只要領導班子團結,再羸弱的國力也能爆發出不俗的力量,不能輕易去折辱,要不然哪怕是打贏了己方也會損失不小,鬧了個收穫比付出小,弄出一個得不償失的結果。
「我王遣我前來,如陰子所言,乃是為弭兵而來。」公子午的聲音聽着很低沉,有着明顯的不甘心。
沒有離開的士匄先是瞪眼,隨後眯起了眼睛看向呂武,一副極力忍住喜悅的模樣。
呂武先「唔!」了一聲,再慢斯條理地說道:「楚去王號,受天子祚肉,可否?」
公子午想了想,答道:「去王號可也,賜祚肉則不必。」
這個「祚肉」到底是什麼肉?其實就是它是用來祭天地祭神靈祭祖宗的專用肉,也叫胙肉。
為什麼要有天子賜祚肉的這種事情?說白了那個「賜」字就很能說明問題。
所謂的「賜」是上位者給予下位者,也就是確立上下尊卑。
然後麼,周天子賜祚肉是周王室宗法的一部分,更透徹一點就是「我給的,才是你的;我沒給,你不能搶!」的那一套,一開始的分封賜祚肉的流程充滿了神聖。
一旦某個諸侯升爵了,周天子也會派遣公卿前往,有賜祚肉的流程。
在很早以前,周天子進行完每年的祭祀大典會派人去寵信的諸侯那邊賜祚肉,一來是表示寵愛,再來就是進行勉勵。
等周王室式微之後,天子賜予諸侯祚肉的事情就變少了。
所以,事情的進展是從諸侯很渴望獲得一塊祚肉,哪怕這塊肉已經爛了臭了有蟲子,極度渴望還是會當成美食;後面周天子沒權沒勢,無法再給諸侯起到什麼幫助,諸侯看待祚肉就是一塊發臭的肉;又到了必要的時間節點,自行封王多沒意思,必須讓周天子派來公卿賜祚肉表示承認,吃不吃祚肉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王祖上已得祚肉,立國之初祭祀需往偷牛,歷經劈荊斬棘方有今日之盛,無關天子也。」公子午根本就沒有掩飾對當代周天子的不屑,掃了士匄一眼,再將目光落在呂武身上,說道:「晉之盛,亦是先輩所創,與天子何干?」
這話說的。
楚國從一個小破國家逐漸發展並壯大,的的確確跟周王室的關係不大,是好幾代人的努力,去戰場上流血犧牲,才有了楚國的今天。
晉國則不一樣。
晉國的崛起過程跟鄭國有點相似,得到過周王室的幫助,再坑了某代周天子一把,混得人摸鬼樣了才重新撿起「王旗」吆喝。
所以了,不怪好幾代周天子看晉國不爽,可勁地聯繫有潛力的諸侯國想找晉國的不痛快。
關鍵問題在於,周天子把衛國和齊國給坑了。
在原版歷史上,周天子一再私下聯絡齊國和衛國,晉國要顧着點臉面無法直接找周天子的麻煩,憋着壞一步步挖坑讓齊國和衛國跳進去總是可以的。先後搞了齊國和衛國不止一把大的,將兩國坑得不輕。
公子午是當着晉國元戎和中軍佐的面在譏諷和嘲笑晉國嗎?看樣子不像呀!
楚人不但體制跟中原列國有別,他們的三觀其實也跟中原人不一樣,其餘什麼民俗、禮法之類的不同點就更多了。
正是那些明顯的區別,以當代人而言,楚人跟中原人才不是同屬一個文明。
呂武沒穿越前肯定沒有明確的概念,他畢竟是生長在中華一家親的時代,教科書上也不會去提楚國跟中原列國一度不是同屬於一個文明,幹這種敵在xx部的事情。
導致的是呂武初次聽到楚人是另一個文明,內心的詫異不是一點半點,一度懷疑自己來的是被魔改了的世界。
呂武笑着說道:「祚肉,需得楚侯受之。」
公子午要再講話,被堵在嘴巴里。
「受祚肉,你我皆為天子之臣,弭兵止戈,天下相安,豈不美哉?」呂武笑得眼角褶子都出現了。
公子午才不信有什麼天下相安。
楚國只是想要暫時示弱,等着國力恢復再繼續謀求天下共主的寶座,一旦接受祚肉就不是假裝認輸,會弄假成真的!
到時候吧?楚國受了天子祚肉,再想去搶周天子老大的寶座,豈不是二次背叛啦???
呂武也不相信有什麼天下相安,哪怕是諸夏重新歸一,內部總是存在宵小,外面也還有敵人的吧?
什麼鑄劍為犁啊,什麼刀槍入庫啊,什麼馬放南山啊,腦子瓦特了!乾的是將自己的脖子伸出去,等着挨宰啊!!!
戰爭永遠不會停止,區別在於跟誰爆發戰爭,進行的是熱戰還是冷戰,規模或大或小罷了。
呂武看着沉默皺眉的公子午,收斂笑意改為一臉誠懇,說道:「楚如受祚肉,便是晉楚再戰,不為道義而為實利;楚兼併弱小,晉則難再以大義驅使諸侯,安能不美?」
「這……」公子午有點無話可說。他心想:「陰武倒是敢說,說的也全是大實話。只是能猜到這樣的結果,為什麼還要有賜祚肉的流程?」
那真的是大實話。
晉國能驅使諸侯是依靠了武力,不能說沒有借着大義名份。
等到楚國重歸諸夏一員成為事實,晉國「扛旗」的某種含金量肯定會失去,想再召集諸侯也就需要另外找藉口了。
公子午有點不明白,問道:「如此,陰子為何呀?」
站在邊上一直在旁聽的士匄也是很不明白。
呂武用很感概的表情說道:「我已不朽,何不盡善盡美,使我同僚亦為不朽?再則,諸侯於你我而言,實是可有可無。」
公子午露出了大為震動的表情。
當聽眾的士匄乾脆就是渾身一震,情緒爆發得過於猛烈,怎麼看呂武都覺得順眼。
「我需請示王上。」公子午肯定沒有拿這個大主意的資格。
呂武頷首,恢復了和善的笑意,說道:「楚侯必定允之。」
僅僅是晉國沒有大名份再隨意召喚列國聽成,對於楚國來說其實就是一件大事。
至於說受了祚肉成為周天子臣子的代價對楚國合不合適,看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公子午走了。
帳內的呂武和士匄並沒有聊天,各自做事或是想事。
良久之後,士匄很不解地問呂武,道:「阿武,你為何如此?」
呂武抬頭,視線從文牘轉移到與士匄形成對視,說道:「如方才所言,我已不朽,豈會不顧於你等?」
士匄一臉的感動。
能夠成為不朽的人物,誰不會被吸引呢?
只是吧,士匄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總覺得呂武有更大的圖謀。
「楚國服輸,天下格局再變,於陰氏、范氏諸家皆有利。」呂武並沒有將別人當成傻瓜的自大心理,停頓了一小會等士匄消化,才接着往下說道:「鄭或會亡,宋實力大損,衛、齊諸國數十年內難再顛覆,或衛亦亡之。我家佔北、西,傾覆秦國;范氏佔南,亡鄭國;荀氏佔東,亡衛國。如此,三家之勢已成!」
這是將秦國、鄭國和衛國給安排得妥妥噹噹了?
三個家族都吃掉一個國家,實力方面瞬間膨脹了那麼多,是不是該有新的人生目標呀?
士匄眼睛眨得有些頻繁,臉色也是一再變幻,一時間看着整個人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