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
王家回了京城。
哪怕房山老宅還有許多族人要治喪,王家也必須回來準備婚禮。
喪事與喜事之間,各人心中冷暖也只有各自知曉了。
王笑的主要職責是熟悉路線,練習跪拜。
陶文君卻是極有些忙的,大事小情不停安排下去,整個人連軸轉。
王珍送客回來,見她如將軍般不停發號施令,親自遞了杯水過去,又道:「宗人府既已說了可以一切從簡,你又何必如此操勞?」
陶文君沒好氣道:「我樂意,不行嗎?」
「行行,我不是怕累着娘子嗎。」王珍苦笑不已。
陶文君卻是忽然想起一事,皺眉道:「前夜……三弟身邊那個女將軍,你可認得?我遠遠看着有些面熟……」
「沒注意看。」王珍漫不經心應了一句,看了看天色又道:「湖廣來的人應該快到了吧?」
「傍晚能進京,我們府中客院都住滿了,你接了人後安排到西府大堂哥的院子裏。」陶文君道。
「夫人真是面面俱到。」王珍隨口贊了她一句,起身道:「我出京迎一迎吧。」
陶文君看着王珍的背影,腦中卻還是想着那個女子,後悔前夜沒上前去端祥一眼。
過了一會,給王笑訂做的襟花送過來,她想着還有事要與王笑交待,便親自往三弟的院子送過去……
唐芊芊在王笑的榻上醒來,睜開眼便見纓兒正坐在那邊假裝繡針線,目光卻在偷偷打量自己。
唐芊芊便笑道:「前兩天在村里沒怎麼睡過,便借你少爺的床補一覺,你不介意吧?」
纓兒連忙道:「姐姐救了少爺、救了王家,纓兒心裏特別感激,哪裏能介意的……」
她怕唐芊芊不信,又道:「我就是覺着姐姐生得美,才多看了兩眼的。」
說着,見唐芊芊要起來了,纓兒忙過去扶她,幫着披衣服遞水洗臉頗有些殷勤。
唐芊芊又笑道:「我自己來吧,你是笑郎的心尖子,不好勞你服侍的。」
纓兒臉一紅,也不知唐芊芊這句是玩笑話還是要敲打自己,頗有些手足無措。
下一刻,她卻被唐芊芊拉着坐下來。
「瞧你,慌什麼?」唐芊芊笑道:「可人兒,你不必怕我。你若見着了我那沒大沒小又懶又饞的丫環,便知道我不是個會計較的。」
纓兒更是臉上一紅,又道:「少爺也是如此說的,說姐姐是最好相處的。」
唐芊芊從脖子上解了一條玉墜下來,徑直給纓兒戴上,笑道:「姐姐沒帶什麼別的來,便送這個玉佩給你……」
纓兒低頭一看,見這玉光澤瑩潤,剔透晶瑩,她心知這不是凡品,連忙道:「這個太貴重了,纓兒不能收。」
唐芊芊拍了拍了她的手,溫柔笑道:「不是什麼值錢玩意兒,只是我養了兩年,人養玉,玉也養人。你收了便算是認下我這個姐姐。」
纓兒感受到那玉墜上還帶着溫熱,更有些赧然。她低頭笑了笑,忍不住便說了一句傻話:「姐姐養的玉給纓兒戴了,纓兒也能變漂亮嗎?」
「傻丫頭,你已經很漂亮了……」
纓兒偷偷瞄了唐芊芊一眼,心中極有些親近之意。
幾句話之間,她便覺得這個又漂亮又好相處的姐姐在自己心裏的位置一下子排到了頂前面。
唐芊芊幾句話搞定了纓兒,心裏卻覺着這樣單純的小丫頭片子實在沒什麼難度。
說話間,有難度的便來了。
「三弟在嗎?」
隨着這一句話,屋門被人推開,唐芊芊便與陶文君對上了一面……
陶文君手裏的襟花落在地上。
她的心情實在是有些複雜。
哪怕她出身富戶,兩萬兩銀子對她而言也不是小數目。
同時這件事對她的自尊心也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她其實沒想過有一天還能再見到這個女騙子的。
「大少奶奶,這位是……纓兒的朋友。」纓兒頗有些講義氣,打算將唐姐姐與少爺之間的男女關係遮掩下來。
唐芊芊拍了拍纓兒,站起來身來,笑道:「文君姐,好久不見了。」
陶文君道:「我又該怎麼呼稱你?嚴家妹妹?」
唐芊芊低下頭。
陶文君公事公辦的口吻道:「你騙我了銀子,這是怨。但你前夜來救王家,這是恩。恩既大於怨,這兩萬兩銀子我便當沒有過。」
「文君姐,我……我並不是誠心想騙你的,我是有苦衷的……」唐芊芊抬起頭,眼中已帶了淚水。
「別演了。」陶文君道:「我說了,是王家欠了你的恩情,沒必要再演了,我也不會再信你。」
她說着,目光在屋裏梭巡了一圈,又道:「王家欠你的救命之恩自會報。但我三弟就要成親了,還請你離他遠一些。」
「文君姐……」
陶文君道:「我說的沒道理嗎?有恩報恩是公道,不與有婦之夫瓜葛也是公道。」
唐芊芊捋了捋耳邊的髮絲,心道:但我與笑郎都不講道理啊。
陶文君撿起地上的襟花放在桌上,對纓兒道:「三弟回來後,讓他來陶然居一趟。」
唐芊芊拉了拉陶文君的袖子,道:「文君姐,我錯了,但我一直將你當我的親姐姐……」
「所以你騙我的銀子?」陶文君反問道。
唐芊芊撒嬌道:「當時是你自己說的,兩萬兩不算多。」
陶文君有些羞惱起來,急道:「你真不懂嗎?當時我那幾個姐姐也在,她們慣會熱嘲熱諷,我還能……」
「就是。」唐芊芊道:「她們羨慕文君姐嫁得品貌才高的佳婿,這才天天將掙多少銀子掛在嘴邊……」
「夠了!我不會再信你。」陶文君將袖子扯回來,轉身就走。
唐芊芊看着她的背影,悠悠嘆了一口氣。
「我得要討好這個大嫂……」
是夜。
等王珍待客回來,陶文君便拉着他將事情說了一通。
「……也不知這女騙子如何搭上了三弟。」
王珍訝道:「竟還有這種事?!」
「前夜她雖是拼死來救,但一碼歸一碼,你得管管三弟……」
「夫人說的是。」王珍便沉吟道:「這樣吧,我親自過去管一管。笑兒婚事在即,絕不能留女子留宿屋中。」
王珍才走沒多久,竟是又領着王珠回來。
「在外面遇到二弟,他有事與夫人說。」王珍笑道。
陶文君微有些愕然。
王珠一行禮,徑直道:「聽說嫂子與唐將軍的女兒有舊?」
陶文君奇道:「什麼唐將軍的女兒?」
王珠道:「前夜領人來救我們的那位唐伯望將軍的女兒。」
「她這次又姓唐了?演的還是個將軍的女兒?」陶文君冷笑道,「我一向以為二弟是個聰明的,竟也上了騙子的當。」
「嫂子有所不知,唐將軍也是剛升為游擊將軍,因為查了京津一帶的私鹽大案,立了大功……」
「私鹽案?」陶文君眉毛一皺,似乎想到了什麼。
卻聽王珠又道:「我與那私鹽案有些牽扯,還從裏面賺了兩萬兩銀子,上次逃過一劫。這次唐將軍那女兒卻是住進府中,怕是來者不善。」
一席慌話只點到幾個信息,剩下便交給陶文君自己去腦補。
陶文君想來想去,忽然有些滯愣住。
「原來如此……」她喃喃了一聲。
那什麼唐伯望追查私鹽,查到二弟頭上,便讓女兒扮着鹽商打探。若非自己與她交情好,想必二弟上次就要栽了。
唐姑娘因與自己的交情,對王家網開一面,王家有難時還奮不顧身帶人來救……自己卻還怪她是個騙子,她心裏該有多難受?
真是豬油蒙了心!
陶文君如此想着,又回憶起當時與唐芊芊一起在背後說人壞話的快意時光,再想到她那句「我是有苦衷的」,眼中不由落下淚來……
王珍見妻子落淚,狠狠瞪了王珠一眼。
「嫂子不如請唐姑娘吃頓飯吧?」
王珠見時機差不多了,便將目的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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