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第三十四章
馬國英活到這個年紀, 當了這麼多年的馬家族長,要說對初次見面的外姓人會毫不保留地全聽全信, 是絕可能的。隨夢小說網 www.suimeng.co
燕氏二人稱妖魔吃人,本就半信半疑,再聽馬修竹這個親歷者將修文媳婦死前慘狀道來,就更不信了。
相反,在得知馬治芳狗連隔房侄親家寡婦都不放過,馬國英一早便心中暗暗懷疑的「厲鬼報仇」想法,此愈發確。
真是妖魔, 哪能在生前般任由糟蹋!
可為了馬氏一族,馬國英必須咬死妖魔作亂。
次日一早, 馬國英拎着唯一倖存的馬修竹, 早早便到客院拜訪燕氏。
馬修竹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出「妖魔」跟腳, 別說沒什麼見識的燕家父神情大變,便連見多識廣的燕赤霞臉色也陰沉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馬國英自家人知自家事, 親自押着馬修竹來實交代, 大的原因是擔心這些高人有包公審鬼的本事;若被燕氏高人識破馬家欺瞞撒謊,難以收場還罷, 萬一沒了「妖魔」這塊遮羞布, 事可就大了。
當下咬牙起身,硬着頭皮躬身道:「我馬家子弟不修德報, 招惹來這般禍事,實屬咎由自取, 怨不得旁人。只是……既過錯者皆已賠命, 修竹……說,也罪不至死,還請兩位仙師大發慈悲, 救一回。」
燕大看向痛哭流涕的馬修竹,面現厭惡。哪怕是路邊倒着只奄奄一息的野貓野狗,尋常人見了也得嘆句可憐、伸手探探鼻息摸摸冷熱;眼睜睜看着個大活人垂死卻仍能甩手不管,這得鐵石心腸到等地步。
「你真沒有害過婦人?」燕紅眼睛發紅地盯着馬修竹。
難以想像這種事就發生在小跟着爹娘來趕場(趕集)的地方——要不是還保持着幾理智,且作惡者已然死了個乾淨,此手就該拿着斧頭了。
「回小仙師話,在下確有見死不救之過……可在下也真未曾碰過,否則,在下也顏面登小仙師家門求救。」馬修竹連連叩首道。
燕赤霞在一旁涼颼颼道:「某家並意苛責,不過見死不救,也跟害人差不多了。」
馬修竹懼怕不已,連哭求:「燕仙師,我真的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你此刻求人救命,婦人當日又是否曾求過你等呢?」燕赤霞煩躁地揮手道,「罷了罷了,你先退開,吵得人腦仁疼。」
馬修竹深知身家性命就在這兩人手,並不敢忤逆,連忙閉緊嘴巴退到一旁。
「馬族長且坐下說話。」待馬族長坐下,燕赤霞便直接道,「馬修文之妻未曾家去改嫁,反倒困於賊子之手,事前馬族長果真一知?」
「小兒慚愧。」馬國英難堪地低下頭去,搖頭道,「修文父母早喪,掛靠在馬治芳一房度日,又不幸染了癆病,少於人前走動……小頭平日庶務繁雜,確實疏於族中事務。」
燕赤霞略有些不快,但也不好出言計較——馬家本是北地遷來的外地人,在黔地經營起今這般光景,必不是躺着當懶漢能換回來的;馬族長這一支能有現下這般龐大家業,當家人馬國英當居首功,說自己疏於族務,也確實算不得託詞。
燕赤霞即使心中不快亦會顧全人顏面,燕紅卻還沒到懂得周全的年紀,將視線馬修竹身收回,便將發紅雙目瞪向馬國英,道:「馬族長,你是真相信婦人是妖魔了?」
馬族長心中一顫,抬頭對燕紅視線。
「你信嗎?」燕紅逼問道。
馬修竹膝蓋一軟,噗通跪地。
燕赤霞本想開口勸阻,張開嘴巴卻又覺得甚意思,索性不出,且看這個當家人能被逼出什麼話來。
馬族長被燕紅看得心底發慌。
這是個外姓人。
一個外姓人,都為馬家受了害的侄媳婦怒髮衝冠……馬國英實在說不出轉圜話來。
沉默半響,這位族長長嘆一,挺直的腰背漸漸佝僂下來,像是忽然了好幾歲,吶吶地道:「燕小仙師問責得是,是我馬氏……家教不嚴,家風不正……方造下大孽,鬧出這等人倫慘劇……皆是我馬家之過。」
跪下來的馬修竹,當場癱軟在地。
「不是妖魔嗎……不是你們說……是妖魔的嗎……」
「住口!孽障!」馬國英雙目發紅拍桌而起,抬腳往馬修竹踹去,「好歹是修文媳婦,你該當叫一嫂子!就能見死不救,連通報族中一也不做!」
「幾個活該喪命,你也不該落着好!!」
馬族長動了肝火,燕大怕當場將人打死,連忙起身來拉。
燕紅坐着沒動。
燕赤霞扭頭看一眼,伸手拍了拍燕紅肩膀,微微搖頭。
燕紅拳頭握緊又放開,反覆幾次,終究還是用力一拍膝蓋,身體往靠到椅背。
燕大把馬族長拉到內室去,燕赤霞這才開口勸道:「好歹家也有明理人,個別人犯錯不至怪罪全族,既找到了惡鬼跟腳,稍你我便去了結了此事罷。」
燕紅悶悶地了頭:「我知曉的,只是心裏不得勁。」
燕赤霞安撫地拍了拍的頭,道:「像是馬家這種薄有家產的鄉間大族,怕的就是惹人命官司。若有明理人馬族長者提早得知這事,婦人斷不至喪命……今這情形,也只能說是意弄人了。」
燕紅倒還是頭次聽到這種說法,驚詫抬頭。
燕赤霞知曉這又觸及了燕紅的認知盲區,耐心地細細為說。
馬國英是個大家族族長,家裏人犯些小錯,只要別過、別傷及族中根本,確實是可以裝糊塗放過的,這便是俗話說的不瞎不聾不做家翁。
果馬治芳等人只是在馬修文死強迫小寡婦改嫁、謀奪馬修文田產,麼看在「肥水」沒留到外人田的份,馬國英確實不會在意。
乃至馬治芳只是強迫了小寡婦,事負責任、給個安頓什麼的,只要沒把事情鬧大,也沒害到人命,馬國英多私底下罵幾句不修,也並不會真放在心。
但害死了人,還是這般慘烈、這般理難容、這般罔顧人倫的害法,就突破了馬國英族長的底線——這與是否有人情、有人性關,人命關既是大義也是大旗,只要有人將消息傳去白雲縣,馬家滅門抄家便只在朝夕。
謂破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現成的人命案擺在這兒,白雲縣縣令哪怕是個聾啞瞎子,班狼似虎的衙差吏胥都不可能放脫這塊大肥肉。
馬家全族下,但凡有個腦子拎得清的人知曉此事,都斷不能容馬治芳等人將婦人糟踐至死。
聽懂解釋,燕紅心頭陰霾漸漸散去。
未曾得見的可憐婦人,終究不是有馬家人皆盼着死、皆看着死。
懼怕官差也好,於心不忍也罷,願婦人活着的人必是比看着死的更多的——哪怕是巴望着兩個繼續將婦人咬成妖魔、好將這醜事遮掩過去的馬族長,其實也是此。
「我懂得了。」燕紅嘆息着道,「婦人着實命苦……只盼心愿得償,下輩子能投得個好人家。」
「你我替了解了這場怨念,送乾乾淨淨離了這塵世便是。」燕赤霞見想開,寬慰地道。
修道之人,忌放不下,若不得心寬,遲早心魔纏身,身死道消。
小寡婦自己給自己報了仇,若放任一縷孤魂遊蕩人間,說不得哪就成了個厲鬼,為禍一方,既害別人,又害自己,便想再投胎做人也萬萬不能。
待馬族長收拾情緒內室出來,燕赤霞便道:「馬族長,為本地平考慮,我等必然得認此地禍事為妖魔亂,但真相,你我須得心中有數,人可欺,人心不可欺,地不可欺。」
馬族長見兩個外姓人仍願借馬家「妖魔作亂」這塊遮羞布,面帶愧色,道謝不止。
燕赤霞又道:「若想結束了這場冤孽,還須得馬家下一力配合,讓婦人了結心愿,族長可願意?」
馬族長一驚,剛把馬修竹扶到另個房間裏去的燕大也微微有些變色。
燕赤霞面色不變,道:「生前債不清,死也是要還的,道昭昭,報應不爽,這世間事,人死債消的道理。你我皆知婦人冤屈,既要化解的怨恨,自然要給個公道,否則,我等又有什麼顏面去污死名,讓為保這方平含冤背下『妖魔』之名?」
既要讓寡婦亡魂背負妖魔之名、為馬家免去抄家滅門之禍,便要還公道,讓安安心心的去——這便是燕赤霞的「道」。
人不可負,鬼亦不可負。
燕紅目光炯炯看着燕赤霞,這話聽得比暢快,亦讓對只是人里聽來的「除魔衛道」四字有了更多理解。
除的什麼魔?既除妖魔亦除人魔。衛的什麼道?既衛正道亦衛公道!
馬族長心中頗為觸動,恭恭敬敬拱手一禮。
當晚,族長馬國英拿出「不配合便全家除族」的強硬態度,強行將已亡故(失蹤)的馬治芳、馬身毅、馬國奇、馬修永家家人,以及悄悄辦了白事、咬死不承認與此事有關的馬身才一家,皆喊到自家府來。
烏泱泱百多號人將個前院塞得滿滿當當,其人家還罷,只是各家擠做一處,唯獨咬死不承認與馬治芳有關的馬身才家抱怨多多。
馬國英並不理會,只命家丁護院封了前院門,不許一人擅離。
便連白日裏驚嚇不輕、已經發起低燒的馬修竹,亦被的親兄長馬修明背出來放到躺椅,置於院中。
馬治芳長子馬國敏仗着與馬國英相熟,擠出人群來打聽為事,馬國英看一眼,道:「耐心等會便是,不消一三刻,堂堂正正進得門來的,自當光明正大的出得這個門去。」
馬國敏聽這話總覺有些刺耳,正欲拉下臉來質問,卻見垂花門內走出一大一小兩個人來,不是昨日曾過家門的燕氏兄弟又是誰?
馬國英丟下馬國敏,快步迎去恭敬拱手道:「兩位仙師,人齊了。」
「辛苦了。」燕赤霞略略頭,往前兩步將手中個不離身的竹編箱子放到垂花門下台階,打開箱子,取出一隻細香來。
有僕人立即抱着馬家祠堂里搬出來的香爐前,小心翼翼放到地。
「我了香,族長便開始吧。」燕赤霞朝馬國英一頭,將手裏只貌不驚人的細香擱到外院管事遞來的油燈燃,插進香爐。
寥寥青煙升起,隱約有股淡淡余香飄散開來。
馬族長站到香爐,沖一院子的馬家人大道:「今日召各家來,只為一事,大傢伙可還記得馬修文之妻,孟氏?」
人群有小小喧譁。
昨日,族中剛請來的外姓高人,本家三房的秀才公便遭了不測,這事兒表面沒人議論,背地裏其實已然流傳開來——馬修竹坦誠因果在場人眾多,雖馬族長再三申明不得傳開,但這種鄉間大族,除了與自身身家性命攸關的大事,還真難以保住秘密。
馬族長也不管底下眾人反應,大道:「孟氏溫良和順,為修文良配,修文病歿,孟氏本該回鄉改嫁,卻不料被賊子困,有數人知曉身陷絕境,卻一人救援於,令受盡苦楚,含冤而死!」
人群譁然,數人滿面震驚憤慨,明里暗裏把目光投向馬治芳一大家子。
尤其是認自家孩子皆是被馬治芳帶壞的馬身毅家、馬身才、馬修永家,一道道視線恨不得將馬治芳留下的人燙出洞來。
馬國敏面色漲豬肝,憤恨地咬着牙關。
「但這孟氏,卻並非人盡可欺的弱子!」垂花門台階,馬族長仍神色堅地大通報道,「本是山間妖精修成人身,與修文情投意合,約共度終生,扮做凡人人,嫁到我馬家來……」
編出一個妖精變人,與鄉間少年私終身的民間傳說,掩蓋掉慘絕人倫的悲劇真相,是燕赤霞給出的主意。
有姓孟子亡故於馬氏賊子之手,這件事是論也不可能徹底掩飾住、必會流傳出去的;若傳到有心人耳中,馬家集這幾千號人便免不了一場家破人亡禍事——謂官匪一家,有藉口抄沒鄉間大族數代人積累之家業,誰會管這其中有多少辜!
株連大案,落在地方志不過短短四字,背卻是道不盡的慘絕人寰!
馬族長盡心盡力地說着編造出的妖精被逼為妖魔、吃人復仇故事,院中颳起一道輕風。
初進五月的黔地,夜間仍有涼意,擠做一堆的人們被輕風吹過,並不很在意,只是略略緊了緊衣襟,便專心聽族長講述發生在們身邊、們卻不曾了解過全貌的「真相」。
一肚子憋屈的馬治芳之子、被父拖累多年的馬國敏,被輕風颳過,並未察覺到丁兒涼意,只是惱怒地低着頭,嘴裏唾罵着個死了也不讓家中安寧的狗。
卻也有一些人,並不能視這股輕風。
馬身毅之兄,在燕氏高人登門詢問,這個口口弟弟馬身毅平日裏實孝順、絕不是壞人的漢子,被微微輕風吹拂,竟打了個噴嚏,面色肉眼可見地蒼白起來。
馬身才之母,在山中偷偷辦了白事、不承認自家兒子與此事有關的剽悍婦人,只被輕風颳了下便搖搖欲墜,下意識伸手抓住身旁人。
被這剽悍婦人抓住胳臂的馬身才之父,竟也捂着鼻子,連續打了個數個噴嚏。
人群外,被放在躺椅、卷着薄被的馬修竹,滿面驚駭,冷汗雨。
馬修竹眼中見情形,又與在場馬家人完全不同——看見有個瘦小單薄的婦人,在人群中飄來飄去!!
看見腳不沾地的婦人,在馬身毅之兄面前停頓了下,在馬身才父母身前停頓了下……
飄忽幾個來回,婦人似乎察覺到了馬修竹視線,往看來。
張瘦到只剩下一層皮的可怖面孔,黑洞洞的眼眶中……竟緩緩湧出血淚。
婦人抬起枯瘦麻杆的手臂,離了人群,往馬修竹飄來。
血淚涌動,婦人張開口,似乎發出了某種控訴,張牙舞爪撲向躺椅的馬修竹。
馬修竹驚駭欲絕,想要逃走,卻動彈不得。
婦人一股輕風般飄到近前,站在躺椅旁的馬修明髮絲被輕微吹動。
馬修明狀若未聞,只專心聽着族長講話。
婦人伸手抓向馬修竹,枯瘦手指馬修竹頭、胸口穿過。
馬修竹肝膽俱裂,只能拼命地、顫巍巍地抬手抱住頭。
「嫂嫂……我錯了……嫂嫂……!」
竭力發出求饒,可這音細蚊吶,便連站在身旁的親兄長馬修明都聽不見。
垂花門下台階,距離馬修竹不到二十步遠的燕赤霞、燕紅,沉默地看着發生在倆眼皮下的這一幕。
婦人亡魂並不是厲鬼,沒有直接傷人的本事。
血氣旺盛的良善人便近不得身,年體弱者也只把當成一道有些涼意的輕風。
只有虧欠了的,才會被作祟。
「撒謊了。」燕紅幽幽道。
燕赤霞微微頭,又搖頭:「人可欺,人心能欺?莫說欺鬼,自己都騙不過。奈世人總願僥倖,只以為知地知人不知便可肆忌憚,之奈。」
兩個都沒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哪怕只惡鬼其實很弱,燕紅只消往手斧貼張鎮鬼符便能讓其魂飛魄散。
地不可欺,人心亦不可欺。既放任心中之鬼,便須得承受這心鬼反噬代價。
馬族長見不到婦人亡魂,亦看不到鬼物就在當場,將故事說完便退下來,以詢問目光望向燕氏二人。
燕赤霞沖頭,前香爐中抽出殘香。
婦人亡魂,此已附在魂香。
馬族長鬆了口氣,宣佈此事已了,讓眾人散去。
馬國敏早就坐立難安,搶先一步奔出院門,大步離去。
被馬國敏撞到的馬家族人面露不快,低埋怨有什么爹就有什麼崽子。
面血色、一步一咳嗽的馬身毅之兄敷衍地頭應和。
相攜而行的馬身才父母,才走出馬族長家大門幾步,便一個往前、一個往栽倒,引起周圍眾人驚呼。
這三個同樣被作祟了的馬家人,此少不得一場大病。
族長馬國英此卻是顧不得三人,正忙着命人將暈厥過去的馬修明抬進屋內……的親弟弟馬修竹竟在的眼皮子底下消失蹤,可把這個當兄長的嚇得不輕。
到半夜馬修明才悠悠轉醒,回想一番前情,捶胸頓足痛哭不已。
「卻是我害了,皆是我是個做兄長的沒有看好,讓步步踏錯……若是早些候便嚴厲管教,又會有今這場禍事。」
馬國英一長嘆,搖頭不語,只讓馬修明好生休息,轉而去送燕家高人。
燕赤霞要走了,等不及明。
「不必留了,馬族長,明前我須得找個山中清淨地,將魂香葬下。這婦人屍身已被野獸毀,這魂香代了肉o身,還是儘快讓入土為安。」對馬族長強留,燕赤霞直言道。
馬族長心中對小寡婦有愧,這便作罷。
馬家送出的豐厚程儀,燕赤霞倒是沒有拒絕。
「我下次來黔地,再來叨擾大堂兄。」燕赤霞拱手對燕大辭行,又掏出個信封遞給燕紅,笑着道,「小紅師妹若是幾齣山遊歷,別忘了來找愚兄敘舊。」
「好。」燕紅有些不舍地應下,「燕師兄,你此番要去往處?」
「去一趟兩浙。」燕赤霞道,「聽聞浙地有大妖佔山為王,已成氣候,我去探探情形。」
既是有要事,燕紅也不好耽擱對方久,收下信封道:「燕師兄一路小心。」
「保重。」燕赤霞沖燕家父再度一拱手,轉身走入夜色中。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