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樓雲看不到她的河船了,腦子裏卻還留着她剛才乍見到他時的吃驚。
他差點摔下河去時,她眼裏沒有掩蓋住的失笑和擔心。
雖然沒見她有多高興,她的擔心八成也不是衝着他樓雲,而是衝着要掉進河裏的傻瓜?
然而他心底畢竟就湧上了一絲歡喜。
狗頭軍師謝國運曾經說過,季青辰是很能幹很體貼,陳文昌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她也能忍着。
但她骨子裏就是想要有個人一起在家裏說話的女子。
陳文昌和她壓根不合適。
成親之後,陳文昌有了她這樣一個內外一把抓的能幹老婆,只有更沒負擔地出去撒歡。遲早有一天,她要麼和他天天爭吵,要麼徹底和他反臉。
樓雲聽謝國運這樣說起後,仔細地回想了好幾天,果然覺得有道理。
她在駐馬寺里,喜歡找阿池說話,在家裏,一直有兩個弟弟陪着她。
只看分家時,她收養了季蕊娘就能知道,她喜歡身邊有個親近人一直陪着。
這回送了季蕊娘去黃府,她馬上就接來了許淑卿。
但她心裏最親近的人,當然還是將來的夫君。
按謝國運的說法,王世強以前在唐坊的時候,一年裏倒有十個月呆在坊里,簡直不像姓王,倒像是姓季。全是因為要陪着她。
他如果敢像現在這樣,把樓鸞佩丟在家裏,出門開河道、建學院這樣幾年不回家,季青辰可不會忍着不說。
只要被她抓到一次就會吵一次。不吵到王世強改了這些毛病,她絕不會罷休。
現在她是學乖了,知道陳文昌是個倔頭子,不打算和陳文昌吵了。她開始冷暴力。
可惜陳文昌完全不接招。
他根本沒發現。
「……去春風樓吧。」
出了半晌的神之後,他總算記得今天還接了孫昭請他到春風樓吃席的貼子。
是陳文昌親自到甜水巷子樓府送的貼。
他代老師來請他這位剛被官家任命的福建安撫使。
駿墨對他現在還有興趣接了陳文昌的貼子,準備去春風樓和孫昭見面,表示不理解。
「公子。你去福州還有段日子呢。」
他小聲提醒着。覺得他不應該馬上放棄去太倉這樣的好機會。
備選皇后的四名秀女馬上就要進宮了,樓雲要等着皇后選出來之後,才能進福州就任。
駿墨覺得,這個時候公子不應該也找條船。跟着去太倉看看?
然後和季坊主來個偶遇什麼?
只要表示一下他樓雲雖然很忙很上進,養家餬口絕對沒問題,但他也願意找出時間,陪着喜歡的人,和她說話。
這不就是女子在一天家事忙碌後的小小心愿?
季坊主這樣的要求實在是太合情合理了。
「我去幹什麼?她不就是在等着陳文昌來找她?」
樓雲覺出了自己酸溜溜的口氣。頓時咳了咳,換了一副臉色,正經說着,道:
「剛才我看到了,她船上有許淑卿。」
駿墨一呆,知道樓雲有顧忌。
打從謝七娘子說起,謝道清曾經和季青辰提過許淑卿的事,樓雲就知道壞了事。
季青辰一定會懷疑他多嘴。
僅是多嘴倒也能補救,但他卻還要擔心她多想了。
萬一她懷疑他看上了許淑卿怎麼辦?
紫竹院子裏的教訓他可沒忘記。
況且,打從發現陳文昌簡直不落家的毛病後。樓雲馬上表示,今天的天氣如此好,河道清亮,倒映藍天浮雲,兩岸花紅綠柳,不時有遊船駛過。
如果成了親娶了老婆,這天氣當然是要帶着老婆一起在河裏坐船看風景,然後被夫人差使着,叫着河上的花船,買些新鮮花兒給夫人編髮髻。
以前在山裏下雨不能狩獵時。他幹完了活也一定會去小樹屋裏找她的……
他和陳文昌那在外面玩瘋了,完全不落家的小子可完全不一樣。
雖然,他在寨子裏也經常不落家。
但那是因為,家裏只有他一個人。
再沒有別人。
他不想一個人呆着。
「但公子。你一直託了人幫季坊主在江北邊軍里找她的二弟,你還不是還打聽到他的下落了?你就去和她說說這件事……」
他看着樓雲的臉色,他明明是想追到太倉說話的樣子,卻偏偏要忍着。
他不好再勸,替樓雲牽着馬拐到了太學所在的錢塘門大街上。
春風樓就在太學旁邊。
一路上是秀王、恩王兩位王爺的宅府,接着又是京城武學。樓雲坐在馬上,把心事壓住沉思着,任馬前行。
待會到了春風樓,陳文昌也應該會來,他當然是絕不會提醒陳文昌,不要以為訂親就萬事大吉了,男人討好老婆的任務是一輩子的事情。
這小子太狡猾,當面說得大大方方,什麼好女多家求,樓大人你儘管去提親我一點也不介意。
轉過頭,這小子就訂了七月初一成親。
這一回的罵戰里,前一月他樓雲是在審案子,現在一個月他被官家封了福建安撫使。
要不是這樣,孫昭對他去高麗出使時養泉州官伎的彈劾,絕不會罵了兩次就停止。
他絕沒有養外室好不好?!
而且他和王仲文根本不一樣,他還沒有娶老婆好不好?
這樣的事情要是和王仲文那樣傳的天下皆知。他這輩子都不用娶老婆了!
孫昭太會噁心人了。
陳文昌那小子早就心知肚明!
「和陳洪說一聲,把新開河道的事情傳出去吧,這樣一來,西河道上的碼頭也就馬上定下來了。還可以看看各處的榷商們有沒有意思要一起籌些款子。官家內庫里的錢是不能動的。」
他皺眉看向了北方,眼睛卻沒有落在流出京城的運河船上,卻是北方的天空,
「金國為了這一次的戰後和談,要派使臣過來了。如果能在使臣回去前開工,也是件好事。」
季青辰剛才所坐的那條河船里,前後艙隱約能看到不少男女的人影。
他知道。季辰虎和許淑卿,還有她從唐坊帶來的兩位媽媽和隨行坊丁。
聽說,甚至她還傳信到了明州城,和兩家剛剛與唐坊結了親的小海商商量。問他們有沒有意思去太倉那地方買荒地。
樓雲策着馬,一邊想着季青辰的打算,一邊懶洋洋地向太學所在的錢塘門走去。
去春風樓,孫昭這回要談的事情樓雲也知道,就是福建各地官學裏的安排。
孫昭是要探問一下他這個新任安撫使。除了四書的基礎課本,福建官學平常到底應該講「經世治用」還是講「天理人慾。」
王仲文的貼子他也收過了,前天他去了明州城,在王家吃了一頓家宴。
王仲文也沒提別的,只是和往常一樣說了一些文章和官場上的閒話。
經世治用,這是他樓雲在四明書院學來的。
他來是軍職出身,又經商懂經營,所以在他看來,學到知識就要用來做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這四年他去了泉州城做官。看到那些被朝廷供養又胡作非為的宗子宗親們,他覺得「存天理滅人慾」也不是沒有道理 。
修心養性真是太重要了。
因為季青辰的院子也在錢塘門大街邊上,他收了貼子打算去春風樓時,心裏何嘗不想着特意路過她家的門前,萬一遇上了能說上一句話。
現在,季青辰都已經坐船離開了。他的精神頭就全沒了。
到春風樓去見孫昭,見那個彈劾了他十三次的老頭,誰會有這樣的興趣……
就這樣拖着馬蹄,終於過了京城的宗學,到了官庫貨棧附近。
樓雲眼巴巴地從季青辰緊鎖的家門前路過。
「停馬。」
他勒住了馬頭。牽馬的駿墨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他。
在樓春等家將們疑惑看過來的眼神里,他一臉慎重地對向駿墨點頭道:
「你說得對,這些日子我公事太忙確實需要到城外去玩上兩三日。我就應該在這個時候去見見她,讓她覺得我更可靠。」
說罷。他急急忙忙轉了馬頭,也不要他牽馬了,揚鞭就向鹽運河碼頭奔去。
「……」
駿墨對他這樣左右搖擺只能無言。
明明覺得謝國運幫他制訂的求親計劃完全沒錯,明明知道現在去瞎獻殷勤會壞事。但要把眼前的機會白白放過去,到底心裏又捨不得……
眼見得樓雲是打算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要放了孫昭的鴿子。駿墨上了自己的馬,連忙和樓春一起商量了。
到底還是駿墨拿了貼子趕去春風樓替公子賠罪,向孫昭編個有急事的理由混過去。
樓春帶着兩個家將,緊跟着他到了保聖橋下。
還不等他們搶先下馬去替他租船,結果馬蹄聲響,一頭汗的駿墨又從後面追了過來,翻身下馬着急地低嚷着道:
「公子,你看——」
樓雲一側頭,果然就看到了從春風樓那邊有船駛了過來。
船上面挑了泉州陳的旗子。
因為是陳文昌別院裏的家船,這船時常在京城各處學館和太學、國子監一帶行走,所以他樓雲也一眼認得。
半開的艙窗里,正負着手在裏面團團轉亂的,不就是陳文昌?
只看他這樣子,樓雲就知道:
他總算發現季青辰生氣了。
駿墨在他耳邊說着:
「剛才我去送貼子,正看到他去季家找季坊主,恐怕也是去春風樓的路上順道過去。結果只有鄰居開門,說是這人家到京城來尋親不到,所以要搬去太倉什麼的了……」
「……」
聽到這樣的留話,樓雲知道是季青辰故意用來氣陳文昌的,就算是心情不佳也不由得暗笑了起來。
活該急死這小子。
同在京城裏,這都一個月了才發現事情不對勁,他在外面過得是有多開心?
既然光交朋友不娶老婆也能過得這樣快活,他何必急着成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