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只是沉默的搖了搖頭。
「我不能否定你的質疑。」
他輕聲說道:「但你的質疑毫無意義。
「因為你沒有證據、無法驗證、更沒辦法改變它。這已經是超出了你認知的事物,對提出的一切質疑都毫無意義。」
這就像是從未接觸過科學知識的農夫,突然打算去研究宇宙起源和永動機一樣。
「你認為這一切都已經被註定,這實際上就是猜想自己生活在一場盛大的噩夢之中。只是你無法察覺到這場噩夢的真相,更無法識破它的規則、或者從中逃離。」
而逆冬者弗拉基米爾也並不反對這個說法。
他反而是點了點頭,雙手在身前握持着手杖,平靜的說道:「一點沒錯。
「我並非是先知學派的巫師,也不了解命運領域的儀式。我所了解到的這些,都是別人跟我所說的。我不完全了解、更不會全然相信。
「我就像是一個妄想着『現實即噩夢』的狂徒。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而來,甚至不知道自己生活着的這個世界是否真實。」
變得年輕的逆冬者望向安南,緩緩說道:「但假如這個噩夢有一個【主角】。
「——那麼它一定就是你,安南。」
「……你就因為這種猜想,就想要殺死我來終止這場噩夢嗎?」
安南冷靜的望着弗拉基米爾。
他嗤笑着,緩步後退:「假如這個世界,真的是一場噩夢、而我真的是噩夢的主角……那麼你殺死了我,也不可能從中跳出,只會讓世界毀滅。
「或者說——假如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又如何判斷你殺死我不是命運的一環呢?就如同那個為你占卜的老人所說的一樣……」
「——請不要輕舉妄動,陛下。」
在安南剛想動一下的時候。
弗拉基米爾便立刻揚聲打斷了他的話:「我還有一些話,希望您能夠聽完。我不希望再使用要素攻擊一次您……我不確定您身上殘餘的光,還能否將您從那種傷勢下復原。」
聽到這話,安南明白了什麼。
「……你最開始襲擊我,就是為了讓我停下來聽你說話嗎?」
他與弗拉基米爾相比,毫無疑問是弱勢的一方。
那麼想要獲勝,恐怕就只有偷襲了。
弗拉基米爾就是擔心自己會說着說着話,突然偷襲他……才將提前出手,把自己打成輕傷吧。
「沒錯。」
弗拉基米爾嘴角微微上揚:「我也是看着您長大的,陛下。我當然很像要……和您再聊聊天。」
「……呵。」
安南冷笑一聲,也的確是停下了腳步。
貿然與弗拉基米爾開戰,的確不是什麼聰明的舉動。
——因為他的確打不過。
他剛剛結束與魔龍尼古拉斯的戰鬥,變身成龍也有相當程度的負荷。他甚至已經用掉了自己每天一次的【輝煌劍】,手頭還沒有額外的銀幣。
他現在,甚至連劍都變不出來。
無論是用輝煌劍、約束「光輝」而成劍,亦或是用銀幣來使出神術「鋒銳之物」……都是做不到的。
他手頭唯一翻盤的手段,也就只有【三之塞壬】已經被用掉一次的,「瘋狂之心」帶來的精神控制。
只要弗拉基米爾還沒有踏入真理階,那麼他應該就無法抵抗這一精神控制。
但那個能力,卻並非是即時的。
龍化的安南能以光的形態,將其在短時間內釋放出來。但如果是手持權杖的話,恐怕至少要用權杖確實的擊中對方、或者讓對方凝視權杖數秒才行。
安南在等待着唯一的機會。
既然弗拉基米爾想嘮……那多和他嘮嘮也好。
最差也能拖一下時間。
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直接聊死他——大概。
不過也有可能把對方說到惱羞成怒,直接召喚自己的拳頭對安南攻擊表示的可能……
「陛下您剛剛說的不錯,我的確不知道殺死您之後,這個世界會變成怎麼樣。更無法確定,您是否真的能夠改變他人的命運。」
弗拉基米爾繼續說着:「畢竟在預言之中,我最後的確殺死了您——而如果最後我反而被您所殺,大概就是天車將這命運改變了吧。」
「那麼你到底在糾結什麼呢?」
安南冷靜的問道。
逆冬者的聲音逐漸變得冰冷:「我並沒有在糾結。我只是在想……我至今為止,所經歷的一切不幸,是否也都是因為這已經被楔定的命運?」
「已經開始埋怨這世間的不公了嗎?」
「不。如果真的是我自己太過弱小、戰勝不了危機,那的確怪不了其他人。但因為種種『巧合』,讓危機在我無法抵抗時提前來臨,它就從危機變成了悲劇。
「而這就是命運——被確定的命運。什麼只要努力,就能戰勝命運……都是虛假的。命運早就已經被確定了,甚至是否選擇努力、努力到何種程度,也只是命運的一環。」
弗拉基米爾深深的望向安南:「眾所周知,命運乃天車之轍。換言之,就是天車有着改變被確定的命運的可能。即使是在弱小的時候,面對無法抵抗的危機、也總能將其化解……
「——那麼,為什麼我不是天車?」
他發自內心的質問着:「為什麼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為什麼只有天車,才有着改變命運的能力?」
弗拉基米爾寂靜的笑着。
他的嘴唇安靜的揚起,裂開如新月——就像是在嗤笑着什麼一樣,卻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我無法成為天車,但我想……我大概可以控制天車。既然【命運乃天車之轍】,那麼只要控制天車的方向,就等於控制了命運。」
聽到這話,安南的心驟然收緊。
他突然有預感。
他接下來,應該就要聽到弗拉基米爾真正想要告訴自己的東西了。
「因為我迫切的希望看到命運……蠕蟲就給予了我這項能力。」
他低聲喃喃着:「我的確是看到了。」
那如同寶石般的雙眼璀璨發光。
「於是我就看到了——羅斯堡的那位老子爵,他原本並不會被你所殺,而是順利完成自己的重生儀式……但是竊夢者丹頓,卻通過儀式、將原本屬於他的真理殘章丟在了老子爵身上。
「——於是他就死了。他的命運確實被改變了。」
弗拉基米爾平靜的說道:「而這個計劃、這個方法,正是我交給他的。他是我的第一個實驗對象。
「原本的梭羅尼克會死在地下……無論何時,塞利西亞只是他的假面而已,他始終都是梭羅尼克。但與你扯上關係後,他卻徹底變成了塞利西亞,並且活了下來——我希望修正這一命運,試圖殺死她的時候、卻也被打斷了。
「梭羅尼克不會在『死』上附加這麼多的要素,他不會試圖在『死』中尋求價值。在我意識到,他已經成為了塞利西亞的時候。我就放棄了殺死她,並且離開了……
「——你已經改變了他的命運。他已經再也無法作為梭羅尼克而死了……或者說,昔日的梭羅尼克已經被你殺了。
「而德米特里殿下原本的命運,是註定一生不幸。但你卻將他的命運所扭轉……將他的女兒救了回來。
「瑪利亞殿下原本會死在她三十二歲。而她如今的命運,也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他發出低沉的聲音:「那麼,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命運被扭轉的是他們,而不是我?」
「因為你背叛了我。」
安南注視着他,平靜的答道:「因為你現在是我的敵人。」
「為什麼你的敵人,就要註定不幸?難道只是成為你的敵人,就會成為世界的敵人嗎?」
弗拉基米爾仰起頭來。
他並非是看向安南,而是抬頭望向天空。
他一字一句的問道:「這又是憑什麼?」
理所當然的,沒有任何回應。
但他也沒有等待。
「我要的就是這樣。我要成為你的敵人,然後擊敗你——我就是要成為你的敵人,然後來證明你無法改變我的命運……或者,我自己就可以改變我的命運。」
弗拉基米爾只是自顧自的說着:「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如果擊倒他人的不幸命運、然後立於其上,就是天車之轍的話……」
他再度望向安南。
卻並非是在看着安南,而是在看着安南身後的什麼東西。
「那我就不做天車了。鏡子什麼的,不當也罷。
「我要成為——天車御手。」
他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要將這改寫他人命運的力量,握在手中。」
第四百五十七章 我要成為,天車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