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拐過後院的灶房牆角,孫氏便跟楊若晴這道:「你咋過來了呢?不是去看君墨和子川了麼?他們醒了吧?都還好吧?」
楊若晴道:「他們醒了,都好着呢,我聽我翠蓮大媽說娘你被奶喊過來了,我不放心就來看看。」
孫氏笑了,「這有啥不放心的,你奶又不是大老虎吃人。」
楊若晴抬手指了指孫氏手裏拎着的馬桶,「這可比大老虎吃人還嚇人呢!」
孫氏嗔了楊若晴一眼,道:「別說這話,人都有老的時候,你奶先前那樣子你是沒再邊上,瞅着實在心疼,血都出來了……」
「娘,你還是別說我奶了,我現在不太適合聽這些驚心動魄的東西。」楊若晴道。
看了眼那馬桶,下意識捂住了鼻子。
這馬桶的密封性可不怎麼好,距離站太近了,難免……
「娘,走吧,我陪你去倒,完事了咱趕緊回家去吧!」楊若晴道。
孫氏知道楊若晴二心這些玩意兒,她道:「用不着你過去,你先回吧,我等會刷完了馬桶還得去跟你奶那說兩句話,陪她坐一會兒再走。」
楊若晴看了眼院子外面黑燈瞎火的:「沒事兒,我給你做下伴,然後我再回去。」
楊若晴站在後院的院子門旁邊,保證孫氏就在她的視線範圍內。
閒得無聊,她便目光掃過四下,看着這個曾經生活過一年的小院子,以及西面的三間低矮茅草屋子。
這三間茅草屋子,對她來說,意義很不一樣。
她來到這個時空後,降生在這裏,從這裏起步,在這裏經歷了挫折,幾近毀滅性的打擊和打壓,但最後,她也是從這裏一點點爬起來的。
茅草屋子雖然破舊,下雨天,外面下大的,屋裏下小的,鍋碗瓢盆洗腳盆全都派上用場來接雨,叮叮咚咚,就像一曲大合奏似的陪伴了她很多個不眠的夜晚……
這其中的心酸苦澀,只有自己清楚。
「哦哦哦……唔唔唔……」
從亮着微弱燈光的屋子裏,傳出這樣的聲音,被夜風扭曲一番再吹進耳中時,便有一種讓要睡覺的魔力。
「哦哦哦……唔唔唔……」
聲音又傳了出來,女人的,楊若晴突然想起被禁錮在屋子裏的那個年輕的瘋女人,對,就是小堂哥年前從外面帶回來的那個。
上回她去趙柳兒屋裏看小妞妞,那個瘋女人也來了,帶給她們一場驚魂之旅。
對了,那個瘋女人的名字大家都不詳,只說姓夏。
想到當日夏氏那張擠壓在門縫後面的扭曲了的笑臉,還有那雙似乎對痛和死亡,傷害,沒有半點畏懼的勇往直前的眼神,楊若晴還是忍不住有點心悸。
活人她不怕,死人也不怕,最怕這種心智不全的半死人,就好像一台只要有油就永遠都不會停下咆哮的瘋狂機器。
胡思亂想的當口,孫氏洗完馬桶過來了。
「晴兒,在瞅啥呢?」
孫氏來到楊若晴身旁站了一會兒,發現楊若晴都在歪着腦袋朝亮着燈光的西屋那邊瞅,很入神很入神的樣子。
聽到孫氏的問,楊若晴頓時回過神來。
「娘,我在聽夏氏唱歌呢。」她道。
「夏氏唱歌?」孫氏怔了下,隨即才意識過來楊若晴說的夏氏是誰。
「你說永青那個媳婦啊?」孫氏問,也豎起耳朵來聽,「我咋沒聽到呢?」
楊若晴道:「這會兒好像是歇了,方才還在唱呢,我站在這兒停了好一陣!」
孫氏笑了笑,「那她唱的啥?好聽不?」
楊若晴想了下,如實道:「談不上好聽不好聽,不過嗓子不賴,很輕很柔,調兒聽得讓人想要睡覺呢!」
孫氏再次笑了,「那夏氏便是在唱搖籃曲了,我聽你四嬸和五嬸她們說,夏氏被關在這屋子裏後,一開始天天鬧着要出去跑,一開始你永青小堂哥還對夏氏有幾分耐心的哄着。」
「後來鬧多了,他也不耐煩了,犟脾氣上來就打了夏氏,夏氏鬧得更凶,一點都不怕打。」
「後來是你五嬸想出個法子,讓人用枕頭包了兩件小孩子的舊衣裳扔進去,還放了一隻壞了的舊搖籃進去,給她做小孩抱,於是就消停了,天天都唱歌哄小孩睡覺呢!」
起初聽到孫氏說夏氏的事情時,楊若晴的第一反應估計是跟很多人一樣想笑吧。
傻子就是傻子,給她一隻枕頭也能玩半天。
可是當笑過後,稍一回顧,心頭突然就瀰漫開一種說不出的傷感和心疼。
「娘,我想去那邊窗口偷偷瞟一眼夏氏。」楊若晴道。
孫氏猶豫了下,本想阻攔的。
「好,那我陪你過去。」她道。
楊若晴道:「娘你還是別過去了,咱人多,要是驚動到她就不好了,到時候又得鬧。」
「還是我一個人偷偷的溜過去瞅一眼就好。」
孫氏想想也是這個理兒,「好,那你當心點,我在灶房那邊等你。」
楊若晴悄無聲息的來到了西屋的窗外,透過破敗的窗戶縫隙往裏瞅。
這屋子外面是上了鎖的,小堂哥應該是去村口看戲吃油條去了,所以這會子並不在屋子裏。
留着微弱燈火的屋子裏,一張簡陋的床,床上亂糟糟的,堆着一堆的被褥衣裳啥的。
床前一張桌子,桌子上也堆滿了東西,小堂哥的褲子一邊褲腿在桌上,另一邊垂到了地上。
地上也是髒亂髒亂的,髒亂的中間擺着一隻搖籃,搖籃里也堆着一堆東西。
楊若晴就納悶了,哪來這麼多破舊的衣裳啊?
搖籃在輕輕的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夏氏就側身坐在搖籃邊,輕輕的推動着搖籃,她一邊推還一邊朝搖籃里輕輕的點頭,砸吧着嘴兒,好像一個真正的母親在逗弄自己的孩子似的。
從楊若晴的角度,剛好看到夏氏那張洗得乾乾淨淨的臉上,露出的溫柔慈愛的笑容。
是的,她的臉真的洗的很乾淨,頭髮也梳理得很工整,身上的衣裳雖然也很破舊,卻是一點都不髒。
這屋子裏,最乾淨最整潔的就是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