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0點半，青浦區的製衣連鎖基地異常的安靜，街道上基本沒什麼人影，只有兩旁的路燈努力撐起一片昏黃的光幕。
偶爾有幾隻小土狗竄出來，它們好奇的盯着凌志轎車，眼睛在車燈的照耀下，亮的好像一雙玻璃球。
大晚上的，還真有點嚇人。
「以前不是這樣的。」
商妍妍瞧着窗外，突然嘆一口氣：「以前這條馬路上總是停滿了豪車，凌晨5、6點那些工廠還在趕製衣服，大排檔更是通宵的營業，沒想到轉眼就變了。」
「製衣行當嘛，它與政策還有市場掛鈎的。」
陳漢升不以為然的說道：「其實，這是災難也是機會，如果別人沒撐過去，你爸這次撐過去了，他說不定還能擴大規模呢。」
「真能撐過去了，那也因為你的幫忙！」
商妍妍好奇的問道：「火箭101不是破產了，那存摺上的200萬是哪裏的？」
陳漢升不吱聲，眼睛注視着道路，拐過一個彎以後才說道：「前面就是你家吧。」
「對啊，沒想到你還能記得。」
商妍妍也乖巧的轉移話題，很顯然「200萬」的出處不是自己能打聽的。
在商妍妍家裏的製衣廠里下車後，放眼望去廠房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不遠處的五層小樓才有一丁點亮光。
人是一種潛意識生物，如果陳漢升不曉得商妍妍家裏破產，他會覺得這很正常啊，晚上不就應該這樣嘛。
不過知道商妍妍家裏破產後，再看這樣的景象，總有一股蕭條的味道。
「走吧，我爸他們還沒睡覺。」
商妍妍領着陳漢升走向那棟小樓，她家的織衣廠屬於工廠和住宿一體的格局，青浦區這裏似乎都是這樣的。
前面是廠房和員工宿舍，後面是老闆和保姆的住宿區，不過現在沒保姆了，只有一對消極低沉的中年夫妻。
敲門前，商妍妍遲疑了一下：「今晚的事······」
「我懂。」
陳漢升很聰明：「我們是從學校過來的，原因是你和我借錢，我恰好也有，所以就來簽個借條，僅此而已。」
樓道里燈光很幽暗，不過商妍妍眼裏閃着光，因為她正看向陳漢升。
「謝謝你。」
商妍妍突然緊緊抱住陳漢升，用力勒到胳膊都疼。
這是個褒貶不一，口碑兩極分化很嚴重的男生，個性突出，愛憎分明。
學校里討厭陳漢升的大有人在，比如討厭他的囂張、霸道、學習差、不是一個聽話的學生······
不過喜歡他的更多，商妍妍就是其中之一。
「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商妍妍抬起頭，灼熱的鼻息打在陳漢升脖子上。
「想你媽的好事呢？」
陳漢升一把推開她：「老子借你錢，你居然還要纏着我一輩子，恩將仇報嗎？」
······
「咯吱~」
商妍妍打開門，看到父母都坐在沙發上，兩人身邊都擺着一盒煙，電視黑着屏幕，如果不是自己回來，客廳里大概只有時鐘擺動的聲音。
「妍妍怎麼回來了？」
商富榮乍一見女兒很吃驚，更詫異的是後面還跟着一個男生。
商富榮認識陳漢升，印象也很深刻，除了商妍妍經常提及「我們班長多麼多麼牛逼」，上次接觸時商富榮還打算請客的，不過陳漢升沒有赴約，為他剩下一頓飯錢。
「小陳呀，晚上好。」
商富榮一掃剛才的頹勢，臉上浮現和藹可親的笑容，還衝着商妍妍埋怨：「哎呀，小陳過來你也不早說，不然我帶他去八珍樓吃點蝦嘛。」
「商老闆太客氣了。」
陳漢升笑着說道，他也在打量商富榮。
兩口子看上去都衰老了很多，商富榮原來就有點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現在的氣色更差了，佝僂着身體就和小老頭似的；
商妍妍母親原來戴的是翡翠綠的寶石戒指，後來又變成金銀戒指，現在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不要叫商老闆，我喜歡聽商叔叔。」
商富榮並不知道陳漢升來意，也在琢磨着女兒和陳漢升此行目的。
「難道是兩人關係定下來了，所以專門帶給我們看看？」
商富榮和老婆對視一眼，夫妻倆想一起去了。
「媽，下點速凍餃子吧，班長晚上沒吃什麼飯，我也有點餓了。」商妍妍說道。
「噢，好。」
商妍妍母親打開冰箱，拿出餃子走向廚房，商富榮假裝過去幫忙，順手關起廚房的門：「如果真是妍妍確定的男朋友，我們應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樣，妍妍一直就喜歡陳漢升，這是好事啊。」
商妍妍母親打開煤氣，開始煮餃子。
「就是因為她很喜歡，所以我才問怎麼辦。」
商富榮有些急躁：「這種關係第一次上門，我們還能不給紅包？」
商妍妍母親沉默半響：「應該給，但是我們沒有。」
商富榮猶豫了一下：「我記得還有一些錢的······」
「那些你想都別想。」
商妍妍母親直接拒絕了：「那是生活費，我們全家的生活費，還有兩三個月就過年了，你總不能讓妍妍喝西北風吧？」
「我喝西北風！」
這個時候，商富榮還是顯露出曾經幾百萬身家的豪邁氣息：「你把我的那份拿出來，我到時隨便撿點爛菜葉子都行，但是妍妍的面子不能落下。」
商妍妍母親很理解丈夫的習性，爭執了半天最後還是妥協：「那你去拿吧，記得用紅包裝一下，這樣正式一點。」
「還用你說。」
等到餃子煮好，商富榮端着出去，「笑哈哈」說道：「小陳，這是你阿姨親手調的醬料小菜，一定要好好嘗嘗。」
商富榮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只要面子撐住了，自信也隨之而來，廚房裏的中年女人擦了擦眼角，深深的吸了幾口氣，也是堆滿笑容的走出去。
滬城女人的手藝還是不錯的，尤其小菜看上去很精緻，陳漢升嘗了一口，又酸又甜又清脆。
「慢慢吃，慢慢吃。」
商富榮一邊說，一邊掏出剛剛裝好的六百塊紅包：「小陳，上次來叔叔忘記了，這次你可千萬要收下啊，以後和妍妍好好相處，我們家妍妍長得漂亮，性格也很好，雖然不會做飯，不過以後可以請保姆的嘛······」
陳漢升看到紅包愣了一下，心想怎麼回事，我是來當債主的，怎麼變成扶貧對象了。
另外，這話的意思也不對啊，商妍妍當我女朋友？
她自己都不敢這麼想，做夢都不敢往這個方向做啊。
「爸！」
商妍妍臉上火辣辣的，這個笑話真是鬧大了，陳漢升現在身上可是有200萬的存摺，總資產更不知道有多少。
「我們回來······」
商妍妍心急就想說出口。
陳漢升擺擺手攔住：「你要不要把他們帶去臥室里，慢慢的解釋？」
這是成熟而周全的做法，當着陳漢升的面，很多關節未必能說清楚，不如一家三口關起門來說道，這樣會更加透徹。
「那行，你看會電視。」
商妍妍拉着父母走進臥室前，還貼心的打開電視。
這一等就是四十多分鐘，陳漢升餃子吃完，就連《大宅門》都看完了一集，商富榮一家才出來。
三個人眼泡腫脹，看來都哭過了。
「小陳······」
商富榮剛想說話，商妍妍母親突然咳嗽一聲。
「那個······漢升，不，陳總。」
商富榮連錯兩次，這才把「陳總」叫出口。
陳漢升咧嘴一笑：「叫啥都可以，總之我和商妍妍是同學，她應該和你們說了全部事情吧？」
「說了。」
商富榮看到餐桌上擺着一張存摺，他也沒有翻閱，這肯定不會是假的。
「不過有個事啊，陳總。」
商富榮為難的說道：「妍妍要求拿出一定的抵押物，這事正常要求，可是我們車賣了，存款也沒了，家裏這點東西也不值200萬，要不先把工廠過戶給你？」
「沒值錢東西啊。」
陳漢升肯定不要製衣廠，這行當又不賺大錢。
不過，200萬不是小數目，不要抵押還是不行的。
「嗯~~」
陳漢升目光遊動，最後落在商妍妍身上，她現在是最為難的，既不想陳漢升吃虧，又想幫助父親。
「要不先算了吧，我也不去ktv了，再想想其他辦法吧。」
商妍妍俯下身子悄悄耳語。
沒想到陳漢升聽了一愣，突然大聲說道：「什麼地皮啊，我不要地皮的，你怎麼說這種話呢，雖然地皮也不錯，可是我真的不想要。」
「對對對，我把這玩意忘記了。」
商富榮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這塊地皮不是租的，家裏的自留地，可以一紙協議轉讓給你，最多再去村里辦個手續。」
「啊？」
商妍妍怔了怔，心想我什麼時候說「地皮」這兩個字了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