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還在正月年節里,以高俅的身份自然是賓客盈門,各種同僚下屬,門生故交絡繹不斷,而他也應該抽不出太多時間來招呼某人,除非來的是朝中某位地位相當的高官。讀字閣 www.duzige.com
但今日,情況卻顯然有所不同,黃昏之後,高太尉便不再見外客,而是專心與一個特殊的客人談了良久。倘若叫外人知道這個能得他如此重視的客人居然只是個禁軍虞侯,而且還是全無任何權柄在手的微末人物的話,恐怕所有人都要大跌眼鏡,難以接受了。
可事實上,自高鐸將陸謙帶到自己老爹跟前,將那事一說後,高俅就再顧不上其他,全副心思都擺在了此一事上。
去年下半年一段時日裏高俅的日子也不好過,高翔在青州所為對他的影響也是相當不小,雖然皇帝並未因此降罪,但對其寵信卻已明顯減少了。而更關鍵的,是此事對朝局的影響,他高俅連自己侄子都保不住,試問其他官員誰還敢投到門下,為其所用呢?
可以說只這半來年時間裏,高俅在朝中的威望已下降許多,如今在許多軍務上都難與童貫相抗衡了,這可實在是叫他無法接受的事情,但又是那麼的無可奈何。
而這一切皆是拜遠在山東的孫途所賜,此人真就成了高俅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即刻就剷除了。可對方軍權在握,又有童貫為靠山,而且多有功於朝廷,竟讓高俅也拿他沒有半點辦法。
直到今日,聽完陸謙的講述後,高俅的精神便陡然一振「你此話當真?那孫途真敢上這等奏疏?」
「千真萬確,小人不敢在此等事上欺騙太尉。」陸謙見狀也是心下大喜,趕忙賭咒似地說道「如今那奏疏還在銀台司里存放着呢,若太尉不信,明日大可派人前去查看。」
「不用明日,今晚我就要拿到那東西。」高俅的反應還在陸謙的猜測之上,當即就叫來了身邊親信,着其即刻趕去銀台司找到那份彈劾蔡京的奏疏。
雖然銀台司如今還在閉衙中,而且現在已是深夜,可高俅一句話,此事還是很容易就能辦成的。不到三更,那隻裝着凌州官民簽名和奏疏的匣子就被人秘密送到了高俅面前,而在看過那奏疏上的內容後,他更是喜得拍案不止「好!這真是太好了!」在他看來,這已是新年最好的一份重禮了。
高俅這段日子正愁沒法對付孫途和童貫呢,他們這就把如此要命的把柄送了過來。蔡京是什麼人,豈是孫途這麼個小小的地方兵馬都監就能隨意彈劾的?只要將此事報於蔡太師,他相信離孫途的末日也就不遠了。
另外,他還可以趁機把火點向一直保着孫途,幾乎可與自己分庭抗禮的童貫。反正孫途本就是其部屬,也是在其重用下才有的今日成就與地位,說一句孫途所為皆是出自童貫指使也在情理之中了。
要不是此時已是半夜,料定蔡京早已安歇的話,高俅都恨不能即刻登門求見,將此事如實上報,然後坐等蔡京雷霆大怒,拿孫途和童貫開刀了。
直笑了好半晌後,高俅才定下心神,滿意地看着小心垂手立在堂下的陸謙「陸虞侯,你這次可是立了大功,本太尉已記在心中。不過此事還有些難處,不知你可願為我分憂嗎?」
聽到前一句話已讓陸謙大感振奮,當下就毫不猶豫地應道「太尉但有吩咐,小人定當竭盡全力去辦!」
「好,那明日你隨我去見蔡太師,有些話就由你來跟他說吧。」高俅更為滿意地沖他一點頭,這才吩咐人將其帶到外院歇下,明日一早,他就會帶着陸謙去蔡京府上拜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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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一早,高俅便帶了陸謙乘馬車同去離自己府邸並不是太遠的蔡京的相府。
作為如今大宋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這些日子來蔡太師府上拜候獻禮之人自然更是多如牛毛,竟達去太尉府人數的兩三倍之多,幾乎把外頭用來停車馬的廣場給擠了個滿滿當當。
要知道這些人里的成都是不可能登堂入室見到蔡京本人的,最多也就是將禮品禮單送進去,然後就轉身走人。可即便如此,來此拜候的各級官員依然是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
不過高俅的馬車一到,擠在門前的眾人還是迅速讓出路來,就連相府的管事在知道消息後也急忙出門作迎,高太尉畢竟身份尊貴,他們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在相府家奴的帶領下,高俅攜陸謙一路往裏走,穿過一重重院落,半晌後才終於來到了一間外形古樸,裝修別致的小精舍前,這裏正是蔡京平日裏寫字畫畫,修身養性的內書房了。
此時的蔡京,正在一張紙上潑墨作畫,只寥寥數筆間,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就已呈現出來,更有小河蜿蜒,情趣盎然。直到見他頓筆,守在門前的親信奴僕才輕聲道「相爺,高太尉到訪求見。」
這話讓蔡京灰白色的眉毛微微一挑,放下手中畫筆,抬頭看了過來,笑道「高太尉今日竟想着來見老夫,當真是稀客啊。」
這話里既有調侃,也有敲打之意。以往高俅仗着自己深得皇帝寵信,並沒有太過巴結這位當朝權相,所以在他看來,今日高俅來此,是因為最近局勢艱難,不得不向自己低頭了。
高俅此時倒也把姿態擺得極低,忙恭聲回道「下官之前多有疏忽,還望太師莫要見怪。但下官對太師的尊敬卻是一直都未曾變過的。」
「呵呵,你有心了。」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後,蔡京才想起什麼來,笑道「你且進來坐下說話吧。蔡申,去把昨日陛下所賜的新茶準備些來,我們可不能怠慢了貴客啊。」
高俅應聲入內,心中卻是感慨不已,若論天子寵信,無人能出蔡太師之右,即便是這時候,每日的賞賜依然不見斷的。等高俅入內,蔡京才把手上的這張畫拿起亮與他看「來,你且看看今日老夫所繪這幅畫,可有什麼要指證的嗎?」
「不敢,下官只是一介武夫,如何懂得什麼書畫呢?不過太師乃當今書畫大家,既然是出自你手,自然是極好的。」
「呵呵,你倒是會說話,不過論對此道的認識,比之童貫可就有些差距了。」蔡京收起了畫,看似隨口地一說,卻讓高俅臉色微微一變,這是在拿童貫繼續敲打自己的意思嗎?
不過很快,他又定下了神來,笑着附和了兩句,隨後才道「論看字識畫,下官確實不如童樞密,但論對太師的一片誠心,他童貫可就大有問題了。」
「此話怎講?」蔡京早料到這位今日前來不是為了拜年,可依然沒想到他居然會把矛頭突然就對準了童貫。
要知道自從上次孫途事件上蔡京幫着說話後,朝中現在已經把童貫都歸為蔡京黨羽,雖然兩人身份相差不是太大,可在他看來,童貫已經算是自己的半個下屬。現在高俅居然當面說這話,此事可就很不簡單了。
「太師還不知道吧,那童貫已經讓人在打太師的主意,欲向官家告刁狀,彈劾於您了。」高俅說着,給一直等在門前的陸謙打了個眼色,後者便趕緊把托着的那個木匣給送進了門來。
蔡京原先以為這盒子裏放的是高俅交好自己的什麼寶物呢,卻不料竟是這等東西,這讓他的神色稍稍一變,命奴僕上前接過匣子,打開細看。等發現裏頭竟是厚厚一沓文書,他的神色就越發凝重了。
沒有太過猶豫,蔡京取過了最上頭的奏疏,只掃了眼上邊的奏題,眼中已有寒光一閃,等看過裏頭所寫內容,又隨意翻了翻後面所附的那幾萬個凌州軍民的姓名後,饒是他城府極深,也是驚怒不已,手都略有抖動了。
其實這麼一份借着地方官出事而彈劾他的奏疏根本就傷不了蔡京的皮毛,但這依然是叫他難以忍受的事情。因為這會動搖其在朝中威望,要知道這四五年裏,雖然民間多有不滿他的聲音,可朝中卻無一人敢上疏彈劾,那些言官就是彈劾皇帝,都不敢有一言加於蔡太師之身。
現在倒好,孫途不但上疏彈劾,而且還把陣仗搞得這麼大,竟上了這麼道足以引起震盪的萬民書來!若此事不作處置,他日再有人效仿,後果可就更不好應對了。
這一刻,蔡京已將孫途列作必須儘快剷除的目標,口中也下意識地呢喃了一聲「孫途……」
「太師,其實這孫途還不是最可惡的,真正陰險的該是童貫。」高俅見此,忙又說道「他一面攀附太師,可另一面卻叫手底下的人干出此等事來,其心可誅!我相信,要不是有他在背後指使,給孫途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上此彈章。另外,此彈章之前一直被人藏於銀台司中,似乎也和童貫大有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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