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追根尋底疑似月移位遷徙故土香
湖區的夏夜並不漆黑可怕,星光和月光映得大地和湖面,一片銀色素裝、波光粼粼,淡雅風趣。鄉政府的會議室里燈光四射,蚊蟲和飛蛾在燈下忙過不停,比起省城和縣城的空調會議室真是太原始悲哀了。曾國超他們似乎習慣了這裏的生活,習慣了與這些蚊蟲叮咬為伴。然而,任澤友,何啟照他們都不時地在手臂上和腳背上抓癢。曾國超看着領導們這細微的動作,便悄聲地安排李盛北去買來蚊香和風油精。李盛北出去就來,給每人的面前放一盒風油精,又在會議室的幾處點上蚊香。儘管蚊香煙霧燎繞,蚊蟲和飛蛾根本不怕死地不願甘心離去,仿佛這城裏人的體味是那麼飄香,血肉是那麼鮮美,硬是舍不了這饞食一餐美味的良好機遇。當然,有的蚊蟲和飛蛾,體弱經不住蚊香的煙熏毒害,而瞑瞑墜地,還隕落到會議桌上,甚至筆記本上。幸好沒有用茶杯,而是礦泉水,不然茶杯也會成它們的葬身之地的。任澤友提出了農村稅改中暴露出來的問題後,引導說:「你們長期工作在農村基層,對三農問題有切身體驗。國家是想通過稅改來解決三農問題,但從我了解的農村實際情況看,稅改也只是其中的一條主要措施。要是能緩解三農問題,但根本是要發展經濟。對稅改中暴露出來的問題;我們也可以站在更高的層次來分析、來研究、來提出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今天晚上,主要是聽大家談,你們誰先說吧!」任澤友說完,奈不住地摸了下腿肚子,又掃視了一下桌上的風油精。大家見任澤友桌上的風油精沒有開封使用,也都看着鹹魚吃淡飯,忍受着蚊蟲叮咬後的痛癢。何啟照環視了一下,就替任澤友啟開了風油精,說:「任書記,風油精蠻起作用的,能消炎止癢,還能感覺清涼宜爽。您試一試。」任澤友接過,在患處塗摸。並微笑着說:「我們也要找到解決三農問題的風油精,啟照同志,你先說說。」
何啟照同時也塗摸着,見任澤友都點將了,便放下風油精,認真地說:「任書記給我們出了題目,是個既實際又很現實的題目。我來大縣一兩年了,總覺得各種矛盾錯綜複雜。是人多了,撤廟趕和尚;是開支大,取消了領導幹部的電話費;是經濟落後,我們加大力度,進行結構調整。大縣的水產品在上海的市場上形成了一條街。我總覺得事在人為的,任書記批評我們,有部份幹部的工作不實,作風飄浮,這也是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過去,毛主席說過,共產黨怕就怕認真二字。如果說連抬轎的人都搞名堂,那還不把轎子抬翻才怪呢。對觀城鄉的弄虛作假是堅決要查處的,包括縣四大家領導包鄉鎮也要負連帶責任。有紀律不執行,就是官官相護,就是政治腐敗。堅決不能搞官官相護,形成階級保護傘。當然,還有土地,是集體所有,農村改革不能象企業職工實行雙退,搞民營化。要田的低價轉租,不要田的又甩不掉。」這時,徐維志聽到了深層次的原則問題,便插話說:「農村土地承包製,是一項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基本制度,是憲法定了的,幾十年不變。我們應該在中國特色理論的前提下,做好我們的各項工作,想千方設百計,化解轉型期的各種矛盾。剛才,何啟照同志已講到了一些問題的實質,人為的作風不實,稅改工作難以到位。看還有沒有更深層次的問題,特別是有效的措施。我就插這話,啟照同志,你繼續講。」何啟照聽出來了,省委秘書長對自己的說法並不十分滿意,他是上層的高參,還不只有聽他的。現在的工作呀,彆扭着呢,就象大人責罰小孩,打痛了不准哭,哭了還要加罰,還能說什麼呢。便說:「我的發言完了,想起了什麼,再說。」曾國超接着發言說:「對工作作風問題,我是有體會的。我們鄉的婦女主任朱菊萍同志,見群眾會難以開起來,就自己拿錢買了200雙襪子,對參加會的群眾代表每人發雙襪子。果然,群眾會開得很成功,響水村的稅改工作進展也很順利。」曾國超在盡興地說着,省委書記要選在他這裏還是晚上開座談會,他總不能讓省領導掃興。任澤友忍受着蚊蟲叮咬的痛癢,在認真地聽着記着思慮着。儘管從內心裏佩服這個婦女主任肯下情做工作,但也覺得有些悲哀。我們的幹部在基層群眾中的凝聚力已經散失到了如此輕淡的程度!歷來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再這樣繼續下去,我們的黨、我們的政權,後果將不堪設想。同時,告戒我們,應該如何用市場經濟的手段來改進我們一貫的行政工作方法。他繼續聽曾國超講着:「我過去上書過國務院,也只是擺出了問題,沒有提出很好的解決辦法,甚至是變向地一味地把矛盾在向上交,推脫自己作為基層幹部的責任。在這裏,我大膽地設想一句,目前三農中的矛盾,是不是這種聯產承包責任制的不完善,或者說缺陷,而客觀存在着的。當然,土地歷朝歷代都是農民的命根子,全國有七八億農民,沒有了土地,更是社會不穩定的因素。我覺得除了搞好稅費改革,更應該進一步完善土地所有制的問題。我的意思並不是想掩蓋我們縣鄉各級幹部工作中的不足。因為,任書記講了,是作探討式的發言。稅改推進到這個程度,馬上要清退兌現,清退時正好開始秋征。如果都轉帳抵下年的任務,那明年的款子怎麼收。我們鄉的稅改是憑着一股子蠻勁搞下來了,到明年能否將稅改的成果保持下來,確是我比較擔憂的。我的發言完了,有的話可能說過頭了一點。不過,我這個人就這性格,有話直說了的!」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蛙啼蟬鳴,此起彼伏,在演繹着大自然的和諧純真。北斗星都偏移好遠好遠了,座談會才綿戀散去。任澤友被安排在婦女主任朱菊萍的房裏住宿。她儘管不是城裏的女人受寵,有條件點綴,而女人的天份讓她的房裏畢竟有點粉飾的香氣,那簡樸的粉紅呢龍蚊帳也掛得四角四正的。一把鴻運扇放在床邊哧哧地吹着,加之是一樓,房間裏有些陰涼怡爽的感覺。朱菊萍的丈夫是南橋街上工商所的幹部,家就安置在南橋,早去晚歸,也很少在木舟住夜。任澤友特有新鮮感,沒有睡意,還在想着曾國超的發言,覺得他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土地經營體制問題。土地歸集體所有,這是社會主義公有制所決定的,但目前這種土地承包製,又不能不說是滋生三農矛盾的客觀現實。對這個很敏感的政治問題,任澤友在會場裏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而只是默默地聽着,牢牢地記在了自己的心裏。終於大自然音韻伴着他進入了鄉野的憧憬。清晨,大自然醒來,空氣里夾着湖水的腥味,格外地清鮮。曾國超來請任澤友去食堂早餐,並問候:「您睡得還好吧!」任澤友精爽地說:「基層的工作是難了點,可基層的自然環境是很美好的。你一定要讓木舟有一個翻不覆地的變化。」這時,何啟照也過來向任澤友問候,他接着說:「您在一個湖鄉過夜,真使我們感動呀!剛才,我們縣裏來的幾個同志都說了,如果大縣的工作再搞不好,真是沒法對得起您了。」任澤友說:「這不是對得起對不起我個人的問題。是對不對得起黨,對不對得起人民的問題。」曾國超有意岔開話,尊敬地說:「任書記、何書記請早餐去吧!」他們贊同似的走出房來,曾國超隨手將房門拉上。
省、縣的客人們在曾國超、任從平的陪同下向食堂緩步走去。沈百川、李盛北在食堂當服務員。鄉機關的其他幹部在一邊迴避着,他們要等着客人們早餐了,才能早餐。吳媽在灶前給縣裏來的廚師忙着當下手。李盛北忙着將開水煮過的筷子擺到鋪好餐桌紙的桌上。桌上鋪餐桌紙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然後,一碗碗滾燙的麵條端上桌來。曾國超又手示請領導們入座。大家也象在自家桌上自然溜利地嗦着麵條,有人還捧碗喝着鮮美的麵湯,還不時地夾點辣菜、滷菜什麼的。吳好在廚房裏擔憂地問:「李主任,味道象麼樣?」李盛北說:「我又沒有吃,怎麼知道。」吳媽懇求地說:「你去問問麼。」李盛北卻逗趣說:「味道不好還好些,要味道太好了,任書記調你到省里機關去怎麼辦。誰來做飯我們吃呀,誰來照料曾書記呀。」吳媽俏皮地說:「去你個要死的。我是替大廚師操心,味又不是我調的。」曾國超慢慢地吃着等着,見任澤友沒有吃完就放下了碗筷,忙說:「任書記,還合口味吧。」任澤友愜意地說:「還好,比省委機關食堂的不差。就是多了點,這不,剩下得浪費了,太可惜啦!」曾國超笑說:「他們是按我們鄉下人的肚量煮的,是多了點。」這時,吳媽笑盈盈地來到堂廳任澤友的桌邊,不好意思地說:「任書記,味道不好,得罪您了。」曾國超在一旁說:「任書記說和省委機關食堂的一樣了。」吳媽笑得有些合不擾嘴,說:「您真過獎了。要真是有那麼好,那您不天天住在木舟了。」曾國超忙說:「看你說的,那是任書記鼓舞鞭策你呢。」吳媽收斂了笑意,認真起來說:「我們曾書記要工作起來,就是不要命的。一個人在鄉下,又沒有人照料……」吳媽還要往下說,曾國超卻狠狠地劃了她一眼。任澤友站起身來,說:「國超同志,我們走了。」
就在任澤友結束大縣稅改督查之行,離開大縣的那天下午縣委組織部電話通知:「曾書記,你明天來下組織部,縣領導有事找你。」曾國超接過電話,心臟着實激動得歡跳起來。到組織部談話,意味着是幹部的任免事宜,難道是有省委書記受意了什麼。這兩年來,曾國超背着上書和家庭分裂的雙重壓力和包袱,不願見人,要躲避世人鄙夷的目光。然而,這次是組織部調遣,肯定不能找人代替,再也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待他再冷靜地一想,又覺得這事有些蹊蹺。他曾經耳聞,有人發過話,說誰還敢啟用他曾國超,除非是總書記或總理,因此,他對政治前途似乎並不抱很美好的奢望。他真有些猜不着組織部找他會談什麼,難道是縣委同意了他的辭聘申請,好讓任從平升遷,辭職已是去年的事,怎麼又會拖到今年才決議呢。躁熱的晚上,任從平奇蹟般地摸到曾國超的房裏,很關情地問這問那,一改往日傲晲之態。他見曾國超並沒有戒備,並返轉到屋外將放在窗台上的兩條新包裝的芙蓉王煙,孝敬給他,謙和地說:「這是我的一個煙老闆表弟給我的。我那裏還有,這兩條給你。賞賞新!這新一代的芙蓉王外盒上的芙蓉花,深藏在黃金色中,更顯得高貴非凡。」曾國超說:「既然是煙中極品,你應該慢慢享用才對。」任從平說:「曾書記,我們同事一場,就不能分彼此的。」他說着便匆忙離去。曾國超不好脫他的面子,只好收下了。第二天,曾國超懷着複雜的心理,按通知,乘公共汽車上縣來到縣委會。一進大門,便碰上了馮煒。馮煒忙說:「曾書記,真是深居湖鄉,久不見來了。」曾國超喊了聲:「馮科長。」便和他握過手,趕緊閃進左邊樓房的組織部里去。幸好已經已經是9點多鐘了,縣委機關的人各在各的辦公室上班,曾國超再沒有碰上其他的人,尤其是田隆生。
昨天,給曾國超電話通知的是縣委組織部的辦公室主任丁一。丁一是個戴眼鏡的年青人一副無框的無色眼鏡把個斯文的年青人裝扮得更現代更知識性。他正在辦公桌前寫着什麼。見曾國超慌張的進來,便招呼說:「曾書記來了,請坐。」他又向對桌的高俏的年青女人說:「小符,給曾書記倒茶。」曾國超順便在茶几旁的椅子上坐下,丁一也謙慎地坐到茶几的另一邊的椅子上,望着曾國超輕聲地說:「您先坐會」。又轉向辦公室的內門說:「何書記和傅部長正在給南橋的高書記談話。」曾國超也低八度地說:「好的。」接着侃談起來:「丁主任很少下去,幾時也去我們木舟玩玩。」曾國超覺得用「玩玩」二字不準確,再說一個水鄉湖區有什麼好玩的,那火辣辣的太陽烤得讓人都沒方躲呢!又改口說:「也去指導指導工作。」丁一微笑地說:「說不定是要去木舟的。」一會兒,內門被打開了,高欽宜走了出來。他臉帶欣慰的微笑,還透點紅暈,看來是碰上喜事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麼。至少是可以進城了吧。何況進城,還安撫了一個縣政府的調研員呢。他能進城,說不定我曾國超也是進城的。進城,對其他鄉鎮幹部來產,是萬幸的喜事,而他曾國超不想進城,因為城裏有他眼障和忌恨的余鳳潔,有他眼障和忌恨的田隆生。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死心踏地的要在木舟的。高欽宜望着曾國超說:「讓你進去呢。」曾國超便起身向內屋進去,高欽宜又坐下來和丁一聊着。
這是一間10來平米的小房,是專門供少數幾個人研討幹部任免等事項的場所。曾國超進去便喊了聲:「何書記!」「傅部長」,又將門推上。傅春生叫他坐,曾國超看準了那茶几上有杯茶,煙灰缸里有煙蒂的位子上坐下,傅春生又遞上一杯純淨水茶。何啟照對傅春生吩咐說:「你說吧。」傅春生便輕聲和藹地說:「今天通知你來,是常委決定將你的工作變動一下,調你到南橋鎮任書記,你有沒有什麼想法。」曾國超聽得有些意外,萬萬沒有想到是調他到南橋。南橋是他的老家,出生和成長地。一時,他那臉部神經有些跳動起來,他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迴避着書記和部長那銳利的目光,看着茶杯說:「我在木舟已有四五年了,換個地方,換個環境,也好工作些。我沒有其他想法,我服從組織決定。」曾國超說完,他們的談話冷場下來,好一會,何啟照才開口說:「南橋是大縣僅次於縣城的第二大鎮,縣委把南橋交給你,是充分的相信你的。高欽宜同志調任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匡計斌同志已經57了,從事了多年的辦公室工作,該退居二線休息了。木舟的班子,組織部派專人去考核一下,再作決定。你覺得怎麼調整適宜?」曾國超想了想說:「按貫例任從平挑木舟的擔子,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只是他的為人不怎樣,鑽營思想重了一點。當然,人想進步是好事,如果有合適的人選調到木舟去也可以。聽組織的,組織上怎麼決定怎麼好。」曾國超被談話出來,高欽宜已經走了。他輕鬆地向丁一打了招呼,便離去。何啟照和傅春生還關在內房裏商議着什麼。
真是冤家路窄。曾國超剛出組織部,就見田隆生在花壇邊慢悠着,而且,倆人的目光象火花樣的碰了下。他只當沒瞧見似的,徑直向大門走去。然而,田隆生卻在身後大聲喊:「小曾」,「小曾」。曾國超擔心他那刺耳的喊聲引來更多的人,只好停住,轉過身去,佯裝得很大度地喊:「田書記,您好!」田隆生俏皮地說:「我現在真的好了。工作沒有那麼大壓力,沒有煩惱和憂愁的。」他又佯裝關心地說:「我怎麼好長時間沒見你了。其實,那時候小余向我提過你的事,我當時要當點擔子把你調進城就好了。小余也有好長時間沒來找我了。肖奶奶還時常念到她呢。你暫時到南橋呆一呆,過渡一下,會進城的。」曾國超聽着他的話,怎麼個個字都象是槍彈,鑽着自己心,痛苦得冒冷汗。他狠不得一掌將這老東西掀翻在地,讓眾人垂涎,出出心中的惡氣。他這樣想着又不能這樣做到,流血的心房又突突地加重疾痛起來。自從余鳳潔背叛了他後,他就染上了這心痛的毛病,是苦楚和辛酸折磨得他心絞痛起來的。他有時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心臟出了問題,或是人們常說的心臟病。然而,他沒有說知心話的人,這種事沒法向女兒說,況且她還小。更沒有知心人陪他去醫院檢查,照張心圖,讓醫生開幾顆藥丸什麼的。不過,他不想讓人知道,說他得了心痛病,那只有靠自我的毅力來調節心理,減緩心痛。曾國超忙拉着臉說:「我有事,去了。」田隆生望着他離去的後背,嘴裏嘮叨着:「勢利小人,勢利小人。不得志的呀!」
南橋街上已經大變樣了,象江漢水鄉的一顆明珠,畢竟比鄉野的木舟熱鬧。那條新開發的蘆陵大道的兩旁,已豎起了高聳的新房子,鎮政府機關已搬到了新街邊。院內外的花樹草皮,嶄新的辦公樓,還有自動伸宿門,還是不鏽鋼的。蘆陵大道把那條直腸似的南橋老街比劃成了兩個世紀,不過老街上的青石板早換成了水泥路面,沒有換路面前,老街還被當成清朝時的某個背境,拍成電影電視,上了銀幕屏幕的,被當成南橋的歷史驕傲的。南橋鎮的鎮長劉祚垓,親自到木舟將曾國超接來南橋的。劉祚垓是曾給張道然開車的司機小劉。在木舟的歡送宴席上,雙方接送的代表也是開懷暢飲,醉熏得歪而不倒了,心情地掀鬧了一番。來到南橋,本來與木舟相距不遠,又是小車接送,尚未到吃晚飯的時候,他們便關在小會議室里打二一子的定七。曾國超推脫不會玩,就有劉祚垓陪着木舟來的任從平、沈百川、李盛北等人開戰了。曾國超在旁邊觀陣了幾首,見任從平一首巴了鍋,卻不賣七,又被人反了去,他一打三,翻底摳了,加升三級,給每人開了120塊錢。還在充好漢地,酒噴噴地說:「我要不調主,準是個小關!」劉祚垓笑嘻嘻地挖苦說:「只有任鄉長出手大方。再要打定七,只有約你任書記,就當是大街上撿銀子囉!」任從平扯着嗓子說:「好伢!你別笑話我,你也有大方的時候的。說你一首麻將開了5000多,不知比我要大方多少倍。」曾國超不喜歡這種喧鬧場合,甚至有種翻毛雞子不合群似的,與這種賭興格格不入的,便悄然地離開了他們。他開始惦記起住在妹妹國紅家的老母,打算安頓下來後,再專程去看看他老人家。鎮黨辦主任吳逸洲見他在辦公樓前踱步,觀覽,便迎出來,笑盈盈地引他來到鎮裏為他準備好的住房。這是一間在二樓緊鄰掛有黨委書記辦公室牌子的一間大房子,它過去是作會客室用的。正在給他收拾房子的組織辦公室幹事馬郁芳含笑着說:「曾書記,你檢查檢查,看合不合要求。」曾國超看了摺疊整齊的床被,擺放整齊的書架、桌椅,還有潔淨藍花的瓷煙灰缸。儘管比起木舟的暗淡的房子要亮麗多了,而那床頭的疊衣使他一下子想到了吳媽。在木舟,這一切都是由吳媽料理的,不僅料理得體,尤其能理會人的心情,到南橋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妹妹曾國紅已下崗忙於生計,肯定是沒有空閒來幫着料理的。馬郁芳見曾國超沉思着,又說:「曾書記,您還想着什麼,是不是還充滿着木舟的感覺呀!」曾國超的情緒回到現實中來,忙否認說:「沒有」。見她已經將桌椅,連床頭都抹得雪亮,便接着說:「馬乾事,你已忙累了。行了,象星級賓館了,你去吧」。晚飯更是一場觥籌交錯,飲無盡頭,在充盈的燈光下,酒菜芬芳飄馥,喧譁掀天揭地的。大家在乙醇的激勵下,沒想到要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是曾國超作為主客更是主人,在提防着警醒着,不能讓誰酒醉。儘管男人醉酒是平常的事,可今天不能鬧酒醉的洋相,傳出去了影響不好。曾國超站起來舉杯,喝了個圓杯酒,才尤興未盡地告止。飯後,他們在辦公室喝茶閒聊了好一會,才散去。曾國超像女人送着娘家的親人,依依送走任從平他們,任從平也用熱烘烘的手久久地握着他,嘮叨着哆嗦着「曾書記,不能忘了我們,經常去木舟玩玩。」曾國超想去看望老母,又覺得頭昏沉沉的,一天的應酬比挑着百斤重的擔子趕了一天的路還累人。恰好吳逸洲又來喊他,說:「曾書記,熱水已經給您提到房裏了。」他們來到房間,曾國超認真地說:「逸洲,以後你不要替我提水,我自己來。你去休息吧。」曾國超在2樓的廁所里淋了個澡,回到房間,倒在床,一覺睡到後半夜才醒來,這才覺得頭腦清醒了。再也不能入睡,考慮着開頭的工作,思慮着要去趟妹妹家。第二天忙於開會,研究佈置工作,晚上還有人找他扯事。扯完了他便去了老街一巷內的妹妹家。曾國紅家深埋在幽靜暗淡的巷內,是棟老式的磚瓦平房。他老母見了他,意外他驚喜,還流出了熱淚,關切地說:「你不要總惦着我,工作要緊。這麼晚了怎麼來南橋的。」曾國超說:「調到南橋來了。」馮奶奶拭了拭眼,更喜在了心裏,又問:「鳳潔和夢夢都好吧。我快半年多沒有見到鳳潔了,上次夢夢從你那兒來,鳳潔已沒有來。那次她來說是去你那,特來看我的。你來了南橋,她怎麼沒來,你們夫妻可不能鬧矛盾的。」曾國超知道老人總掛念着他們,便寬慰地說:「她們都好。看您說的,我們好好的怎麼能鬧矛盾呢。」馮奶奶又說:「不鬧矛盾就好。現在的社會,不比過去,年輕人總喜歡嘰嘰咔咔的。我不擔心別的,就只望仔們平平安安,和和氣氣的。國紅的夜攤要守到11點多鐘,黎明上晚自習快回來了的,他回來了還要去幫國紅,他們一家很辛苦的,哎,我又幫不上忙。艷艷也快回來了。」她象想起了什麼,又說:「你還記得胡家的老二吧,說他在北京搞大事。過年的時候,書記縣長都上門給他的爹媽拜年。可縣長也是的,就沒有去上街楊家拜年,前年都拜過的。那劉妑逢人就誇耀,還當面問周妑,縣長也給你拜了年的吧,即周妑氣得臉都黑了。」曾國超忙說:「馮妑,您也少聽那些訛傳的話。您只是要注意點身子。」他說着,便去取出帶的蛋糕,遞上一塊。馮奶奶接着,咬了一口,津津樂道地吃着。這圓個的又泡又軟,又香甜的傳統蛋糕,自是老人們喜歡的糕點,比時新用化學品發酵的條塊蛋糕要合口味得多。不一會,艷艷回家了,親熱地叫着舅伯。黎明也回家了,並說:「是聽人說你調來南橋了,國紅還怪你沒有來家呢,我說你工作忙,會擠時間來的。國超哥,這南橋的工作比木舟的份量要重得多,要多留心,多用點心計。」曾國超「嗯」着,不知是認同還是否定。艷艷依靠在曾國超的身邊,也高興地說:「舅伯是我們南橋的書記啦,太好了!」平靜的家庭一下子熱鬧起來,黎明說:「哥,你坐會,我去幫國紅收攤子,就回來的。」黎明去了,艷艷還象小時候要坐到曾國超的大腿上,馮奶奶說:「艷子,你別跟舅伯嬉啊!」好一會黎明推着車回家。這推車上有爐子鐵鍋、桌椅、佐料等炊具用具。曾國紅在車旁推着,到了家笑盈盈地喊:「哥,稀客呀!來南橋當書記了也不來家裏,也讓我們高興高興。你是怕妹妹找你麻煩吧!」曾國超也起身,出屋來幫着把車推進屋裏。黎明說:「你這嘴巴就是不饒人的,哥今天才來,你少說幾句不行嗎!」哥,你去坐,不需你推,曾國超說:「讓她說出來總比關在肚子裏好些,我是沒有盡到做哥哥的責任。慚愧呀!」放好推車攤子,一家人又說笑開了。曾國紅又說:「哥,你心裏沒有我們,我可要關心你哥哥的,衣服我可以幫你洗的,被子可以個把星期給你洗一次。」曾國超說:「再說。」曾國超說:「這還有什麼客氣,余鳳潔不是個……」她知道險些把話說漏了嘴,讓馮奶奶知道他家的事,心裏不好受,老人可受不了那刺激的,便忙改口說:「後天是雙休,黎明有時間在家。黎明,後天我們接哥來家吃飯,算是我們給你接風吧!」曾國超說:「那就沒有必要了。我幾時沒飯吃,隨時來你家吃。」曾國紅又說:「又增加了一個麵攤,今天10斤面都沒賣完,我下碗熱乾麵你吃,看我的手藝麼樣。」曾國超說:「晚餐喝了酒,沒有吃飯,正好吃碗麵。」曾國紅又關心地說:「哥,喝酒要來的滑稽,喝多了,對身體不好。好多年輕人,就是因為酒喝壞了肝,喝壞了胃,喝壞了心臟。有的還連命都丟了,腦溢血、肝癌、心肌梗塞的。」她說着,很麻利的下了碗乾麵,遞給曾國超,又用小碟挾了幾塊泡蘿蔔放在方桌上。曾國超端起熱乾麵,一股濃郁的芝麻醬和香蔥味,沁入心腑,他貪饢地大吃起來。隨後,她又給每人下一碗,馮奶奶說:「給我少下一點,看你們吃得有味,我已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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