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燈分不得,柳絮無奈的拿起一小袋子皂角,分成兩份,一份遞對老頭兒道:「前輩,選這皂角做獎品,一人一半如何?」
老頭兒搖頭晃腦道:「老朽從不洗衣裳......」
柳絮翻了一道白眼,看這老頭兒穿的跟開屏的孔雀似的,花枝招展,恨不得在臉上刻着「我有錢」三個字,自然不會自己動手洗衣裳。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柳絮訕訕道:「您可以用來洗澡......」
老頭兒瞪圓了眼睛怒道:「你個丫頭在咒我!澡豈是隨便洗的,老朽一年只用三碗清水,擦洗一遍身子,喝下穢水,保管長壽。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柳絮再次撫額,終於知道為何這老員外看着衣裳裝飾光鮮,而臉上為何褶皺叢生、溝壑密佈,皺紋與皺紋之間似被雨水沖刷而過的山脊,凸處光亮,凹處卻隱藏着黑泥,不用熱水泡上三天三夜怕是洗不出來了。
實在不願意和老頭兒探討一年洗幾次洗澡水、洗澡水該不該喝的問題,柳絮掃了一眼獎品,扇子等物更是拆分不得,看到一對嬰兒胳膊粗的紅色蠟燭,柳絮想着或許可以一人一根,留着夜晚照亮用。
柳絮剛要遞給老頭其中一根紅燭,老頭兒的眼睛已經立了起來,怒罵道:「你個壞妮子,老朽當了幾十年的鰥夫,正想找填房,你卻給我一根紅燭是什麼意思?是詛咒我找不到娘子配成雙嗎?」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柳絮覺得腦仁兒又開始疼了。
老頭兒斜睨着腳步逼近的黑衣人,眼色一閃,緩了緩口氣道:「老朽餓了,想進江陰酒樓用膳,既然獎品可換做菜品,就進裏面用膳吧。」
柳絮原本也有用膳的意思,詢問了小二哥,小二哥一口答允,老頭兒二人與劉家四人可以共享一盤菜,但只能佔一桌,不能分桌。
一家人即累又餓,尤其是柳毛,一張臉已經成了苦瓜,四人從人海中再擠出去,再重新找酒樓,不知要猴年馬月了。
柳絮本就不是拘泥小節之人,不過是拼桌而矣,又不是讓她請客,老頭兒沒意見,她自然也欣然同意。
進了內堂,獎品只是一盤鹽焗花生米。
在老漢的堅持下,小二哥又拿來了一個盤子,用筷子一顆一顆點數着,幸虧盤中的花生米是雙數,否則柳絮甚至懷疑這老漢會將其中一顆分成兩瓣,分給兩家。
柳絮召來店小二,又點了三道店裏特色菜,白切雞、炒酥肉和梳子肉。
老漢自顧自的點了一壺高粱燒和三道新鮮蔬菜。
新鮮蔬菜在尋常的春、夏、秋三季都不算稀罕事兒,在冰凍三尺的冬季,簡直可以用寸兩寸金來形容,貴得詐舌。
就這麼簡單的小白菜湯、白灼空心菜和蒜蓉小蘿蔔菜這三樣小菜,聽那小二報的菜名和菜價,粗略的算最低也要二十兩銀子,在鎮上都可以買上一棟小宅子了。
最關鍵的是,那跟隨的壯漢特意叮囑小二,要用單獨的鍋來做,用豆油來炒菜,一絲一毫的腥星不能見。
柳絮不由得感嘆,這老頭兒,果然是開了屏的孔雀,要多高調有多高調,只是這麼一個高調的人,怎麼頂着這麼一張人神共憤、難以下咽的臉呢。
一張桌子,一共八個菜,柳家的一頭四個菜,全是大肉的葷腥;
老頭兒的一頭四個菜,全是素雅的小菜。
兩頭還真是涇渭分明,井水不泛河水。
老頭兒吃飯很是講究,那壯漢用銀針一道菜一道菜的試過了,見沒有變化,老頭才開始用自家所戴的筷了慢慢吃起來。
與他的邋遢形象很不相符,一片葉一片葉的遞到嘴裏,不見嘴怎樣蠕動,更不見牙齒裸露,就這樣微不可查的咽了下去,嘴角連絲油星都不會殘餘,很是潔淨。
本來餓極的柳毛,大口吃着酥肉,在見到老頭兒吃飯的模樣後,覺得出齊的好看,怕人家嫌棄自己粗魯,柳毛竟也慢條斯理、細嚼慢咽起來。
幾人正吃着,四個面色肅然的黑衣人探進了身子,挨桌打量起來。
柳絮內心不由一凜,這四個黑衣人雖沒有如同昨日般蒙着臉,但柳絮有種直覺,甚至可以肯定,今日這般人,與昨日那幫人,是一夥的,就連這幾人的衣裳,都是出自一個繡娘之手。
柳絮雖然女紅不濟,但接觸的繡娘不少,又時常設計花樣子,柳芽又着魔似的念哪着這個針法那個針法的,耳濡目染之下,柳絮的女紅理論知識得到飛快的成長。
這蒙面人的衣裳,看似慣有的大戶人家小廝的統一標配,實則做工甚為講究。
衣裳是最耐磨、耐髒的粗楞布,袖口、褲管口均是輕便的緊口,做工遠比那些尋常人家做得精細得多。
尤其是袖口收口中的地方,不是普通的單行針,而是單行針過後,隨後再用鎖花針回行一寸,習慣性的交叉成了十字花,換了個線結又重新塞回到十字花里。
這種針法,可有效預防因巨烈運動而開線的尷尬,同時也是這個繡娘的女紅習慣。
昨日與今日這兩撥人用的恰是一種針法,有關聯的可能性極高。
這些人怎麼找到了這裏?四處在搜尋什麼?
柳絮心裏一突,雖然自己昨夜被叢南擄走時,臉上戴着面具,蒙面人不知道柳絮的真實樣子,但衙門、黃家布莊的人,知道被擄走是柳絮的人不在少數,只要使了銀子打聽,便不難打探出來。
若是再打探出來自己是被叢南「救」過一命的,自己縱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憑着寧可錯九百,不放過一人的定率,自己被如瓜菜般切碎丟命的可能性極高。
除非、除非能證明自己與叢南是敵對的關係,這樣就撇清了「恩人」關係,柳絮突然後悔,自己中午為何不戴罪立功、將叢南的行蹤說出來呢?
想到叢南的武功和手段,柳絮又了一個寒顫,覺得還是不說為好,說發固然可以撇清關係,卻也會引起叢南的恨意,叢南不死必然會報復自己出賣線索之怒,下場,依然很慘。
柳絮突然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霧霾,隨時一腳踏空掉入萬丈深淵。
柳絮心理煩亂,黑衣人已經向這桌奔來,還未等到了桌前,老頭兒身側的壯漢突然蹭的一下站起了身,嚇了柳家眾人一跳,也嚇的那四個黑衣人一驚,迅速抽出刀劍,站在桌子四方,形成了合圍態勢。
壯漢手忙腳亂的摸了摸胸口,誇張的「啊呀」一聲大叫道:「員外爺,大事不好了,咱銀褡褳丟了......」
銀子丟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店小二生怕又遇到個吃霸王餐的主兒,忙向另兩個小二哥使眼色,三人也圍攏了過來。
老頭兒的臉更加的黑,更加的暗了,氣惱道:「錢二,你壯的跟牤牛似的,哪個賊不怕死的找上你?你說!是不是你自己貪圖了銀子,貪沒下了,反而賴到賊人身上?」
錢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一臉委屈道:「員外爺,小的打小就被賣到康家,沒有一個親人,生是康家的人,死是康家的鬼,小的偷了康家的東西得了銀子也沒地兒花啊?」
老頭兒咂巴咂巴嘴,覺得錢二說的有幾分道理,剛要讓錢二起身,眉毛卻突然又立了起來,怒道:「錢二,什麼叫『生是康家的人,死是康家的鬼』?老子才不要你這種人做康家的人和鬼,老子還要娶水嫩嫩的娘子做康家的人和鬼,你別佔着茅坑不拉屎.....」
幾句話說的別桌的客人忍俊不止,臉上憋笑憋的通紅。
小二哥見銀子確實不見了,一臉諂笑的對着老頭兒深施一禮道:「員外爺,您去找丟失的銀子要緊,小的莫不如把這清蔬小菜裝在食盒裏,給您送到府上去?您府上在.......」
康員外眉毛一立,將身上的一隻金算盤解了下來,「啪」的一聲拍在了桌子上,怒道:「小兔崽子,跟老子耍花樣是不?老子跑江湖混銀子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和稀泥玩呢!你哪裏是想送食盒,分明是讓老子快拿銀子結帳,你好心裏托個底!銀子銀票丟了,可老子身上的金子珠寶也不少,你的狗鼻子好好聞聞,這是純金的還是鎏金的?滾,還不快去請吳捕頭,就說康老爺丟了銀褡褳,裏面有一千兩銀子的銀票,是康老爺初來貴地,準備孝敬縣太爺老人家的......」
小二哥忙低頭呵腰的連聲陪禮道歉,心裏則將康員外罵得狗血噴頭,心想這傢伙怕是個二窼愣子,哪有給縣太爺送禮嚷嚷的天下皆知的?
黑衣人臉上同時現出鄙夷神色,將刀劍入了鞘。
其中一個黑衣人卻盯着錢二看了好一會兒,只覺得這漢子身形莫名的眼熟,卻又想不出在哪裏見過。一張臉平凡無奇,似一塊普通的土坷拉,掉到地上就找不着似的。
黑衣人正沉思着,錢二突然拍了下腦門,嚇了所有人一跳,目光全都盯向錢二,錢二的眼睛卻緊盯着柳絮,恍然大悟道:「員外爺,這丫頭跟着咱們一起擠進來的,極有可能是她藉機偷了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