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蒼茫的大草原。
朔風呼嘯、黑雲壓城。
「嗷嗚——」
這不是狼嚎,而是一條人影站在一堆屍體叢中,仰天發出長嘯。
嘯聲原始、低沉,穿透黑暗和蒼茫。
這是一個身高丈許、身材粗壯的男子,他亂發披散,渾身血污,身上的獸皮支離破碎,肩膀和手臂裸露在外,一塊塊肌肉像要爆裂開來,在他左眼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嗚——」
嘯聲綿延展開。
那壯漢身後還站着數百人,那是他的士兵,他們舉起手中大刀和長矛,一起呼嘯。
這些人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此刻,他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個個渾身血污,站在屍體叢中,仿佛剛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唯一閃亮的,是他們的眼神,他們的眼神熾熱,充滿殺意。
嘯聲落下,為首大漢一把拔出插在左眼上的羽箭,刷地一道血箭噴出,他身子一晃,隨即大吼一聲,身形穩如泰山。
「完顏大人!」
「聯盟長大人!」
身後的士兵們驚呼。
那壯漢一把拔起插在地上的一根狼牙棒,遙指南方。
「耶律顏汐,我完顏阿獅蘭來了,你就洗乾淨脖子等老子來砍吧!」
「砍死耶律顏汐,消滅大鳥國!」
那完顏阿獅蘭看着身後高呼的士兵,狂野地叫道:「從今天起,我大京將成為草原霸主、天下主宰!」
「草原霸主、天下主宰!」
「草原霸主、天下主宰」
呼叫時此起彼伏,這聲音帶着噬血和殺伐、帶着衝動和狂熱。
一朵朵雪花飄揚落下。
然而肅殺並沒被落雪隱藏和掩蓋。
寒意在千里之外。
此時的南方在絲竹聲中進入夢鄉。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在一座小橋河邊響起。
兩條人影冒出來,這是一胖一瘦兩個黑衣人。
夜色中兩人面目模糊,只依稀分辨出前面瘦的那人微微駝背,後面胖的那人有些矮壯,他們抬着一卷草蓆,看到橋上沒人,便悄悄走了上去。
「就在這裏,就在這裏把她丟了吧!」
「好的,六爺。」
矮壯那人應了一聲,在橋上將草蓆卸下,撲通一聲丟入河中。
河水悠悠東流,那捲草蓆沒入水中,浮沉幾下,漸漸消失在黑幕里。
此時可以看清,那駝背的是個山羊鬍老者,他對着遠處嘆息一聲,道:「唉,命苦的丫頭,你不要怪我們,也不要怪麗春院,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六爺,您替一個官奴可惜什麼,這個叫小臭蟲的丫頭今年是第五次逃跑了,打死活該!」
「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啊。」
「六爺,您不是對那小丫頭都動了心思吧?」
「胡說個啥,那丫頭才幾歲,我只是可憐她命苦,你看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長大了一定是個大美人,唉,可惜性子太倔,被打死了。」
「六爺,這丫頭叫什麼名字,家裏是犯了什麼事而充為官奴的?」
「真名叫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她爹爹是一位太醫,七年前隆帝御駕親征的時候,這位太醫跟隨在軍中,他竟敢貪圖錢財、私通敵國,暗中傳遞消息,結果皇上行轅位置暴露,遭到夜襲,隆帝駕崩。」
「什麼,她爹爹竟然是這種人?」
「是啊,靈帝繼位後,派人徹查,結果查出是這位太醫裏通外國,於是龍顏震怒,判他滿門抄斬,這丫頭和她姐姐只有七歲多,免於死罪,但賣到我們麗春院,先充為官奴,以後長大了要成為官妓接客的。」
「那個太醫呢,抓到沒有?」
「肯定是抓到了,他犯了眾怒,聽說在押解回京的時候,路上被憤怒的民眾亂棒打死了!」
「原來是這種人家出生的,那就活該,對了六爺,三個月前死的那個丫頭,是不是她姐姐?」
「是啊,就是她的雙胞姐姐,院主老鴇說,她們家就這一雙女兒,如今死得乾淨了,也好,一了百了。」
遠處岸邊停着一條大船,船上幾盞彩燈還亮着,隱隱還有人在吹簫。
「六爺,那是什麼?」
「那是搞雜耍的戲班,來我們鎮上已經演了半個月。」
「原來是雜技班啊,這麼晚,他們還雜耍?」
「不是,他們雜耍班都十分貧苦,哪裏住得起客棧,都是吃住在船上,到一個地方,把船上的架子搭好,就是戲台。」
「他們是不是跟官奴一樣,也是奴籍?」
「這個不一定,雜技班有奴籍,也有賤籍,這兩種人都一樣,得有主人帶着,要是沒主人,就不能到處行走賣藝,不過,你看這些雜技班的,就算是自由身,生活也很悲慘,算了,咱們別鹹吃蘿蔔淡操心了,趕快回去交差吧,再晚院主老鴇又要開罵。」
「還罵什麼罵,這麼晚了,老子回去交完差就挺屍!」
「挺你個頭,老子還要洗個澡,讓小芽兒幫我捶捶背,這兩天,沒有她幫我弄弄,還真睡不着。」
「六爺,您是光捶背嗎,一把年紀了,可要悠着點,別跟劉三一樣着了馬上風,一夜暴斃。」
「呸,你講兩句人話!」
這兩人閒聊着下了橋,那六爺聽到簫聲忽然消失,忍不住回頭向河上望去,只見遠處船上的燈光依舊亮着,似乎還傳來幾下呼喝聲,好像有人跳入水中。
「不會吧,屍體這麼快就被人發現了?」
「怎麼可能,算了,我們還是快點走,免得惹麻煩!」
兩人匆匆離去,他們並沒看到,那遠處大船上的彩燈,一盞一盞被點亮起來。
河水默默流淌,流盡喜怒哀傷、流盡悲歡離合。
潮起潮落。
江南風光塞外雪,彈指間,幾度春花秋月。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引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