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道一群重聚的同袍,圍着屍首,大口喝酒大聲喧囂的場面,李明樓想像不到,但項南的得意從信紙上撲面。
「遇到了麻煩,真是愁的掉頭髮,幸好解決了麻煩,要不然要來求助夫人了,到時候夫人就把我的信一扔,廢物,把旗送回來吧。」
李明樓看不下去了,將信扔開。
姜亮一直盯着忙伸手接過,將信紙在桌上放好,端詳:「此子嘻嘻哈哈紈絝無賴,不能小瞧。」
項南這個人上一世在她面前沒有半點的紈絝,只有世家子弟的溫文爾雅,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不管是溫文爾雅還是紈絝,都不影響他殺了她。
李明樓看着自己的手指,金桔新給她塗的指甲,是李敏送的,說是開春了,調了新顏色.....
說到開春....
「旗子不用收回,你們可以安排人去了。」她說道,「有官府的看看是不是能用,沒有官府的,你們選些人出來,別誤了春耕,關係着這一年的吃喝呢。」
姜亮將項南的信收起,應聲是:「我和劉范親自去。」
淮南道治下的官員基本都是姜亮和劉范選定,報由李明樓批准,李明樓要求只有一個能養民安民不擾民,畢竟現在的淮南道最大的追求是讓更多的人活下去。
姜亮和劉范停下手頭的事,在一眾兵馬的護衛下當日便離開了淮南道。
看到他們兩人一身行裝出門,混雜在府城裏的各路眼線立刻報給各自的主人。
這些日子揚州城多了很多宣武道來的眼線,有當地的富戶大族有兵馬首領,也有不少商人盯着,畢竟姜亮劉范的身份不一般。
「去的方向是宣武道,果然,楚國夫人跟白袍軍合作。」
「姜亮劉范是楚國夫人的門客,掌管選官,快告訴老爺,機會來了。」
「這兩人性情如何?是何方人士?家中妻兒老小詳情速速打探。」
「劉范聰慧剛直不好對付,那個姜亮倒是好說話,貪財。」
眼線們紛亂傳達各種消息,商人們也隨之而動。
「夫人拿下宣武道了,好商機好商機,我們快去。」
「夫人選了官,城池有序,我們可以安心做生意了。」
「我要為宣武道的這些官將們造福,我這裏有奇珍異寶,他們可以買來送給夫人。」
頂着着寒風中濕潤的水氣,踩着慢慢冒頭的嫩草,通往宣武道四面八方的路上不再荒無人煙,騎馬的,坐車的,步行的,帶着人氣,帶着生機......
成元六年二月二十,光州府迎來了第一場春雨。
衛知府站在城門上,穿着棉袍,挽着袖子,褲腳上沾滿了泥土,花白的頭髮從帽子裏飄落,乍一看像個剛下地回來的老農。
「大人還親自下地了啊。」
有聲音從上方飄落。
衛知府抬起頭,看到一人如春雨從城門樓上翩然而落。
「啊呀,連公子。」衛知府忙抬手施禮,「你也親自來了啊。」
連小君一笑:「我還是第一次看鞭春。」
這連小君有二十多年歲,鞭春是大夏最常見的祭祀,除了這兩年中斷外,其他時候各地不管大城小鎮都會進行,是熬過一個冬天后最熱鬧的典禮,怎麼會有人沒看過?
衛知府好奇但沒有詢問,連小君也沒有主動再說,他視線看向城外遠處起起伏伏的開墾過的土地。
「大人今年一共開墾了兩千七百頃田地,光州府糧草無憂,還能交納足夠的稅糧,對淮南道有大功啊。」連小君笑道。
衛知府對他一禮:「本官不敢居功,如果沒有連公子的糧種草種,這兩千多頃地也沒有用,應該說是連公子有大功。」
連小君笑道:「大人客氣了,不過再許諾我有大功,錢是不能少的。」
衛知府一怔哈哈笑了:「那是當然,那是當然。」又上前一步,「不過,能寬限十天嗎?連公子你也知道,熬過一個冬天,官府里都沒錢了。」
連小君點頭,伸出修長的手指:「遲一天,加一分利,就可以。」
衛知府眼睛轉了轉,道:「連公子,我這錢是要跟楚國夫人要的。」
這個連小君剛來的時候,可是主動說他也和楚國夫人做生意,既然做楚國夫人的生意,也不用這麼一分一厘的計較吧。
連小君一聲輕嘆:「我如果掙不到錢,在夫人眼裏就是一文不值啊。」
這樣的人沒有人會覺得一文不值,但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衛知府又覺得他沒有說謊,可憐心顫,再討價還價的話就不忍說出來了.......怎能讓他在夫人眼裏一文不值啊!
待連小君帶着光州府半個庫房的錢離開,文吏念賬冊的時候,衛知府才醒過神,揪着鬍鬚嘶嘶的疼。
「大人也不要心疼,再與那連小君討價還價,能省幾個錢?」文吏勸慰。
光州府這麼大,糧種可不是小買賣,文吏又在心裏悄悄的笑,衛知府小縣吏出身,小家子氣。
衛知府嘆氣道:「能省出一車馬兒吃的豆料。」
淮南道要養的不止是人,還有戰馬。
一車豆料知府也在意,文吏沒辦法了,只能說:「能供給咱們這麼多糧種,不耽誤春種,這種時候可不是錢的事,不是連公子的話,就算拿出全部的錢,也不一定買的到。」
衛知府當然知道這個道理:「我對連公子是很感激的,但是嘛.....」
連公子跟夫人關係不一般,光州府是夫人的治下,也算是夫人的生意,跟錢相比,夫人開心不是更重要的生意嗎?
夫人又這麼喜歡連公子.....
「大人。」文吏聽到衛知府的自言自語,立刻喊道,「你可不能亂講!」
衛知府老臉一紅,是啊,他怎麼能說這個,夫人這樣的人,哪有這種事,都是流言謠言!
「你提醒的好......」他對文吏道。
話沒說完,文吏壓低聲道:「夫人最喜歡的是韓旭韓大人,連公子在夫人那裏,其實就是生意而已。」
衛知府愕然,還沒想好說什麼,旁邊的另一個文吏擠過來。
「你說也不對。」他撇嘴,「韓大人那裏是生死之交,守望相助,韓大人是朝廷大臣,夫人當然敬重,要說喜歡,白袍軍的項南才是夫人最看重的,項公子想要回滑州,夫人就願為他打通宣武道。」
「你說也不對,那不過也是守望相助.....」先前的文吏爭辯。
被遺忘的衛知府重重的一跺腳:「都給我閉嘴!這是謠言,流言,是叛軍奸細污衊!」
文吏們閉上嘴點頭應是。
衛知府懶得再訓斥他們,甩袖進庫房去繼續查點家當,身後文吏們便又再次聚集在一起唧唧咯咯......
這種流言要制止可不容易,那是要下大力氣,且手段極其嚴酷才能震懾,現在光州府哪有功夫管這個,楚國夫人讓他們管的只有兩件事,城安,吃飯....
不聽不聽,不管不管,衛知府搖頭,夫人護國養民,念天下蒼生,除此之外喜歡多少男人,隨意打罵幾個官員,收了多少錢財,他都看不到聽不到。
......
......
連小君的馬車來到楚國夫人的後宅時,有一隊官兵清路,將聚集在門外的商人遊俠兒驅散,那個一向只露半個身子的老門房將門展開.....
「這是什麼人啊?」
街上聚集的民眾都驚呆了,他們還沒看到有人在楚國夫人門前這樣禮遇,然後又看到楚國夫人從門內走出來。
楚國夫人穿着一件白裙,扎着一條腰帶,頭髮也鬆散的束在身後,就像一個在家玩樂的女子,突然聽到惦記的人歸來,顧不得更衣洗臉匆匆跑來迎接......
因為沒有洗臉,她的臉被白紗罩住,薄薄的一層擋住別人看她,但無妨她看清來人。
看到她出現民眾響起低呼,旋即又鴉雀無聲,唯恐驚嚇到天上仙。
車簾掀起又一個天上仙走下來。
「見過夫人。」連小君施禮。
李明樓對他招手:「你回來了,快來。」
連小君抬起頭一笑,兩邊看到的人眼都直了,看着連小君走過去跟着楚國夫人走進去,車進去,門就要關上,大家依舊鴉雀無聲,直到一聲喊響起。
「別關門,還有我呢。」連小薔氣惱的喊道擠過來。
他不過是到了門前跳下車,慢了幾步落後,就沒人看到他了!
諸人的視線落在他身上,重回人間。
「是連公子的隨從啊。」老門房想了想也沒想起他的名字,只熱情的招呼,「進來吧。」
連小薔拉着臉氣惱的進去了,後門關上,門前頓時轟然。
「是連小君!」
「夫人最喜歡的連小君!」
「還以為他不見了,原來還會回來!」
「夫人還是最喜歡他,還親自來迎接他!」
「連小君真美!」
嘈雜喧囂在門外滾滾,走進內宅的李明樓和連小君並沒有受到侵擾。
「淮南道十四州五十七縣皆如期順利春耕。」李明樓看着連小君道,「我淮南道這一個冬日餓死的流民有七千八百萬人,余者皆熬過了這個冬天,多謝連公子的糧,以及糧種。」
她說罷一禮。
當初換了揚州城,殺了馬江,她對他冷臉扔刀恐嚇,此時此刻,終於對他一禮了。
連小君道:「夫人終於喜歡我了。」
李明樓面紗後一笑:「連公子如此優秀奇才,天下誰人不喜歡?」
天下人喜歡他可不是因為他優秀奇才,只有她才因為優秀奇才喜歡他。
連小君一笑,施禮道:「那我應該謝夫人,如果沒有夫人,也沒有我優秀奇才。」
他還是只關在家中看着四角的天空,或者,成為了某個人的禁臠,或者已經死了吧。
李明樓搖搖頭,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我不是奇才,你也不是,我們只是僥倖。」
僥倖重來一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