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日光一寸寸照亮嶙峋山石,倚着山石睡着的向虬髯被日光撫醒。一筆閣 www.yibige.com
他抖落身上裹着的枯草樹葉毛皮伸個懶腰,高大的身子舒展開,就像剛從溫暖的錦被中醒來,事實上裸露在外的肌膚有些青紫,割去鬍鬚英俊的臉在日光下難掩憔悴,整個人也瘦了一圈。
從劍南道到隴右,刺殺,奔逃,潛藏,他避居躲藏過山林,潛藏混跡過鬧市,曾經華麗的錦袍玉帶,懸掛滿身的金銀硃玉,華麗炫目綴滿珍寶的寶刀都蕩然無存。
此時那幾個最熟悉的同鄉站在面前也不一定能認出他來。
向虬髯雖然不是大富大貴,父子兩代浪蕩,被人嫌棄又到處奔逃,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慘。
向虬髯並沒有不覺得有什麼苦,有錢的時候錦衣玉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沒錢的時候他也能茹毛飲血地為床天為被。
將皮毛裹住半個身子,從嶙峋的山石上跳躍,待到落地身上已經微微出汗,向虬髯看向遠處,這裏已經離開隴右,追捕的馬蹄聲也聽不到了,不過,不能掉以輕心。
向虬髯是膽大但不是自大,他不允許自己出意外,他一定要留着這條命,完成武少夫人的委託,已經兩次刺殺都沒有成功,境地會更家險惡。
沿着山谷走不遠就到了一片平地,大路上漸漸出現了行人,有窮困有富貴皆是倉皇狼狽奔走,向虬髯這個樣子雖然讓人嚇一跳,但並沒有嚇得路人亂跑大叫。
亂世中怪異的狼狽的人太多了,他們自己樣子也好不到哪裏去。
向虬髯在路邊坐下,看到有車馬的人數多的隊伍過來時便招手喊:「可需要僱傭護衛?」
有錢人行路才會有車馬和護衛,而在這亂世里,有錢人需要更多的護衛。
看到坐在路邊的向虬髯,被招呼的人馬一開始都嚇了一跳,待看他只有一個人,而且長的很好看,便沒有喊打喊殺,有的戒備不理會縱馬過去了,有的會多打量幾眼再過去,也有的會好奇的問一些話。
「某是遊俠兒,出身鄉里,四海為家。」
「怎麼這般模樣?先前遇到了山賊,某與他們大戰一場。」
「勝負?某還活着自然沒有敗。」
看着盤踞在石頭上,如同乞丐流民的向虬髯侃侃而談,車裏的富家老翁撇嘴。
「這傢伙分明是被山賊劫掠了,連衣服都沒剩下。」他低聲說道,「遊俠兒就是會吹牛。」
旁邊的老婦看着外邊眼中有笑意:「啊呀,他只有一個人呢,能活着就是很厲害啊。」
老翁哼了聲:「我看不出來他有什麼厲害,除了臉皮厲害。」
老婦不理會他,掀起帘子問:「請你做護衛要多少錢?」
向虬髯道:「不用錢,管酒肉就可以。」
要酒肉!老翁心疼的道:「現在酒肉比錢還要難尋呢。」
「我們不是帶的足夠嘛。」老婦道,「要是路上被山賊亂兵搶了,那才真是完了。」
她不理會老翁,招手同意僱傭向虬髯做護衛,還讓人找了一套衣裳給他,看着向虬髯穿上衣袍,哪怕手中只握着一把破劍也威風凜凜。
「賊人看到就害怕呢。」老婦高興的說道。
老翁黑着一張臉:「除了看,還有別的本事嗎?」
向虬髯抬手向前一揮:「隴右四周的路我都很熟,哪裏城鎮安穩,哪裏有乾淨的水源,哪裏有偏僻近路,野外露宿紮營,驅狼避蛇蠍,我能讓你們平安快速的去你們要去的地方。」
......
......
萬數兵馬的軍營駐紮,恍若一座城鎮盤踞。
營帳里項雲正由兩個大夫查看腿腳,然後被攙扶着起來走了幾步。
走的雖然緩慢但腿腳能落地,在場的文官武將們都鬆口氣,還好沒有像胳膊那樣嚴重。
項雲的胳膊雖然看起來完好無恙,但除了簡單的抬舉,並不能抓握重物,已經算是廢掉了。
要是再廢一條腿腳,項雲只怕要回太原府頤養天年了。
「不可掉以輕心!」蔣友道。
項雲坐下來:「也不要大驚小怪,這是我自己跌傷,沒有刀劍以及毒。」
他說完手掩重重的咳嗽幾聲,聲音變得刺啦如同拉風箱。
「天冷了,大人在這裏養傷,傷養不好,反而更添病。」一個大夫不安道,「這咳嗽越發重了。」
「都督,快些回隴右。」蔣友喊道。
被刺殺受傷又病了的確應該回舒適的地方好好養一養,在場的官員們也便紛紛開口請求。
項雲擺手:「我們在這裏是等候捉拿查問刺客,以查明安賊的陰謀,可有消息?」
最後一句問的是刺客情況。
營帳里文官們看武將,武將們面帶羞慚,那刺客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裏我們已經查遍了。」一個將官道,「沒有任何蹤跡。」
「說不定他已經逃走了。」一個將官道。
蔣友在一旁冷冷道:「他或許已經逃走,但他還會出現,別忘這已經第二次了,一定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他會一直跟着都督伺機行兇。」
那要怎麼辦?
「安賊盯上都督,要亂我隴右,勢在必得!」蔣友沉聲道,「都督不能離開隴右,否則隴右危矣!劍南道危矣!朔方危矣!」
意思是就不能出兵黔中了?營帳里的文武官員們面面相覷,神情複雜,似乎要反駁,但又有些張不開口,置都督危不顧?置隴右危不顧?置朔方危不顧?
「都督!」營帳外有信兵跑進來喊,打破了詭異的凝滯,「朝廷有令。」
朝廷嗎?新帝在麟州登基後,朝廷的詔令逐漸的多了起來。
「朝廷有令,各地衛軍駐守本地,驅逐叛軍,守城池護百姓安穩轄內。」信兵跪下將朝廷的命令說出來。
這跟當初不一樣,先帝在京城的時候,朝廷接連發令調各地衛軍進京護駕,現在則變成了不允許各地衛軍奔走。
畢竟現在天下都亂了,到處都有叛軍,麟州那邊有武鴉兒率領的十幾萬大軍,以及靈武經略軍,另有漠北振武軍為屏障,已經足夠抵禦叛軍侵襲,現在最要緊的是平息各地。
聽到這條信令,其他人尚在思索,蔣友已經先對項雲跪下:「都督,請都督遵皇命守隴右啊!卑職願意替都督出兵黔中!」
他這一跪,有不少人也跟着跪下。
「請都督不要抗命!」
「請都督守隴右!」
「吾等願替都督領兵援黔中。」
營帳里越來越多的請願聲將項雲圍攏,項雲站起來似乎要衝出去,立刻帶兵去黔中,但無奈寸步難行,最終長嘆一聲坐下來。
「我負都督。」他道,將自己的長劍取下來遞給最前列的一個將官,「請率隴右一萬兵馬馳援黔中,不勝不歸!」
那將官雙手接過高舉頭頂聲音嘶啞洪亮:「末將遵命!不勝不歸!不死不歸!」
營帳里的將官們也紛紛站起來跟着高喝。
聲音從營帳傳出來,如風一般拂過營地,駐紮的兵馬起伏悅動,披甲上馬。
「不勝不歸!」
「不死不歸!」
聲如雷滾滾沿着隴右向黔中而去。
......
......
「那是什麼聲音?」
「是隴右過兵呢。」
遠處的震動讓路上的行人們紛紛詢問,神情驚懼不安,但也沒有恐慌亂跑,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但從繁華盛世進入亂世惶惶中,大家好像也習慣的很快。
又能怎樣,無可奈何,只能這樣活下去。
衛兵們到處亂跑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唯一要分辨的就是是衛兵還是叛軍,衛軍的話不會燒殺民眾,只要及時讓開路就好,要是叛軍的話,那就看運氣了,好運氣能逃一命,壞運氣要麼被殺要麼被抓走當民夫。
既然是隴右大家也就放心了。
「是去劍南道了吧。」
「是去殺叛軍的。」
行人們議論着。
「過了前面這道山坳,就是渭水城,從渭水城一路直行就能到麟州了。」
前方有響亮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大家的議論,行人們抬頭看去,見最前方帶路的那位叫做向虬髯的年輕遊俠兒擺手。
「走走,繼續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