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水霧漸散,清風拍打眾人的臉頰。
拍打在六佛寺的悟明臉上,肥頭大耳的和尚這次沒有眯着眼笑,只是悄悄收起了晨鐘。拍打在李劍七的臉上,小姑娘舔了舔嘴唇,眼眸死死的盯着江流雲的後背。拍打在南鳳秀的臉上,她到是沒有收起巨盾,但是身為妖王的十五弟子,此時的眼睛卻有些發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至於葉缺跟紅豆。
一個鄙視的看了一眼,說了句騷包,一個不屑的看了一眼,說了句華而不實。
可再騷包,再華而不實,也足夠震懾全場了,那可是『青鸞』,三階上品的頂級王劍,距離仙劍僅僅一步之遙。而且那道青虹也不簡單,如果所料不差,應該是蜀山的墜劍式。
以青鸞施展墜劍式,按照常理來說,最少也應該是無相境,可很顯然,江流雲以星耀境便用出了墜劍式,並且用的毫無瑕疵,畢竟是蜀山這一代的領軍人物,修真界的星耀第一人。
明鏡湖泊的湖心小亭被毀,三十七件樂器盡數消失,整湖的水都被推到了岸上。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出現在被毀的小亭上方。
洞寬三丈,洞底有隱隱約約的金光。
眾人走到洞口的位置,一縷靈波席捲而來,沒有什麼攻擊力,但是卻令人心神震顫,僅僅是靈力餘波便如此恢弘,可見洞穴下的東西是何等的珍貴。
「神器河卒應該就在下面。」不用想,大家就能得出答案。
葉缺並沒有現在就過去,因為紅豆站在湖邊動都沒動,原本走的好好的,但是當那個洞穴出現,那縷靈波席捲而來之後,紅豆忽然就僵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修真界的弟子跟妖族的戰士們,相繼跳進了洞穴,光禿禿的明鏡湖泊,此時僅剩下葉缺跟紅豆兩個人。
看出紅豆的異樣,葉缺輕聲問道,「怎麼了?」
半響,紅豆沒有反應,足足愣了好長時間,才開口說話,「神器便在這洞穴之下,我感應到了,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你自己保重,我可能照顧不到你。」
深吸一口氣,紅豆繼續說道,「可能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根本就沒有給葉缺說話的機會,紅豆緊接着便說道,「有幾個問題,我需要問你一下,你必須如實回答我。」
看着紅豆一臉認真的表情,葉缺強行咽下已經到了嘴邊的話,「你問吧,只要是我知道,我肯定告訴你,你救了我的命,我不會騙你。」
盯着葉缺的眼睛,紅豆想了想便開始發問,「幾個月之前,在洛河之上,你曾遭遇過一次妖獸的襲擊,當時有狡蜥,有水蛇,也有血屍鳥,整整一船的妖獸,你的劍為什麼只斬殺了狡蜥?」
沒有想到紅豆會問這樣一個奇怪的問題,葉缺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她,然後仔細回想了一下,最後說道,「因為狡蜥很醜,辣眼睛,當時我能出的劍不多,所以就先殺了它。」
紅豆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在洛陽城中,有一天晚上,一群武夫和蜀山的三名弟子圍攻你,當時你應該是可以將他們盡數斬殺,可為什麼只是嚇跑了他們?那天晚上,你的劍應該不止出了一次。」
「洛陽城?武夫跟蜀山弟子的圍攻?」葉缺眉頭一皺,似乎有些想不起來,嘴裏重複了好幾遍,才終於想起來是哪件事情。
是陪着錢書畫喝酒那天晚上,夜色揮刀斬亂麻。
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淺笑,葉缺說道,「那天夜裏,我確實可以將他們全部殺死,可一來我很怕麻煩,二來,那樣很無趣。」
「殺了人便很無趣嗎?」
「好想確實會很無趣。」紅豆想了想,覺得這個答案是自己能夠接受的,便接着問道,「洛陽城裏,有一家天門道館,你在道館的演舞台上施展過一套功法,並且說了一段話。」
「我記得那段話的開頭是,天地萬物,道法自然,人人生而平等。你真的認為人人生而平等嗎?如果不是人呢?如果是妖,或者是比妖更恐怖的東西,在這人間,還有權利得到天地的公平對待嗎?」
如果說之前那兩個問題讓葉缺很意外的話,那麼這第三個問題就有些讓葉缺震驚了,因為普通人是不會這樣發問的。紅豆問題的核心其實不是人與人之間的平等,而是人與非人之間的平等。
思索了片刻之後,葉缺看着紅豆,「在這天地萬物之中,什麼是人?有思想,有靈智,有自我之物,皆可稱之為人。人、妖、魔,只不過是一種變相的說法,不存在什麼本質上的區別,最起碼對於天地來說,他們都是天地的孩子,所以,自然生而平等。」
「那你的意思就是,這天地間的所有活物,都是人嘍?」紅豆明顯對這個稱呼有些莫名的牴觸。
「如果你覺得『人』這個字,不足以包羅萬族,那麼,生靈怎麼樣?天地間的所有活物,都是生靈,生靈生而平等。」葉缺抬起手在半空中,虛寫了兩個字,字跡活靈活現。
「生靈?」
「生靈生而平等?」
紅豆默默的重複了兩遍,然後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再次看向葉缺,似乎還有問題要問,只不過張了張口竟是沒有發出聲音。
「想問什麼你就問,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的風格。」葉缺就像是跟老朋友聊天一樣,這才認識紅豆多長時間,你知道人家姑娘是什麼風格嗎?可這話說出口,不論是葉缺,還是紅豆,都沒有覺得很突兀。
「好,那我問你,在黑荒原上的時候,我見過一杆繪製了血色靈紋的黑色長槍,是不是你的?」紅豆終於問了出來。
「黑色長槍?什麼槍?」
「後來那杆長槍變成了你。」
葉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然後點了點頭,「長槍變成了我嗎?那應該就是我的那杆了,沒有錯。」
「你是怎麼做到的?通靈境怎麼可能施展空間位移的神通?」紅豆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
「那是密宗的移形換物,是一種特殊的咒法,你見的黑色長槍只是咒法的一部分,我在另外一個地方同樣繪製了一幅血色靈紋,兩者之間相互感知,然後引爆咒符,便可實現短距離的移形換物。其實,這並非嚴格意義上的空間位移,只有天啟境之上的大神通者,才可以頓悟空間的法則。」葉缺詳詳細細的跟紅豆解釋了一遍。
「那你完成了移形換物之後呢?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聽完葉缺的解釋,紅豆立即問道,語速極快,聲音極小,似乎生怕別人聽到一樣,又像是有些不願啟齒。
「之後?」
葉缺眉頭緊鎖,像是在努力回憶,然後說道,「記不得了,真記不得了,我應該是直接就昏迷了,通靈境施展密宗的特殊咒法,對我的損耗極大,而且當時我也已經力竭,能順利完成移形換物就已經是很幸運的事情了。」
「真記不得了?」紅豆又問了一遍。
葉缺肯定的搖了搖頭。
「最好以後也不要想起來。」紅豆嘀咕了一句,臉色一紅,似乎是想起了當時葉缺砸在自己懷裏的模樣,當時他的手分明是動了兩下,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好,我問完了。」
不等葉缺看到自己的表情,紅豆轉過身,一步便跨進了明鏡小湖。湖底是光滑如玉的鵝卵石,踩在上面有些微微的硌腳,但是紅豆的腳步卻輕快無比。
「你問這些是什麼意思?」
葉缺緊追幾步,畢竟是身體剛剛有所好轉,走的並不快,再加上腳下的鵝卵石濕且光滑,別說追上紅豆,幾步就被落在了身後。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紅豆終於是停了下來,微微一轉頭,看着氣喘吁吁的葉缺,臉色依然是冰冷的繃着,然後忽然嘴角向上一翹,恍惚間像是笑了一下。
「我見過你,並且不止見過一次,只是你不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