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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八章 游士之沛救世端(五)

作者:最後一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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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是「公所」還是「政之府」,這都是有些古怪的叫法。

    對當地民眾來說並無區別,他們不需要體會其中的意思,只需要知道大家都這麼稱呼即可。

    叫的人多了,叫的久了,自然也就成了每個人都知道的東西。

    於長桑君而言,這些名目就有些不同的意味。

    他並不知道這只是適從後世抄來的名字,所以他便從這個時代解讀出了許多傳統的味道。

    聽到人說鄉公所三字,長桑君心道:「我曾聽聞墨子談尚賢之世,要舉公義而辟私怨。公之一字,必取自此。」

    「所,處也。嘗讀鄭伯克段於鄢,談及姜氏曾言:姜氏無厭,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

    「這裏的鄉公所,也是為民眾早為之所,聚集公義而辟私怨之地。況且民眾無厭,鄉公所以磚石而建,必使民眾心中慾念如藤蔓滋生,欲置土坯茅草。墨家功利,這名字取得極好。」

    他博學多聞,自然不是那些不曾讀過《左傳》之類的人,每個適從後世抄襲來的詞彙,他都能從《詩》《傳》等中找出根由,越想竟越合情。

    政府二字,更不要提,不消他,便是弟子秦緩也能體會到其中的九州滋味。

    與他同行的年輕人,一路上雖不知長桑君身份,卻見其博聞多智,又遊走四方,西秦東齊竟都去過,這於此時已可算作驚人。

    或有人好奇,詢問說:「長者年邁,又步履九州。我聽聞適加入墨家之前的兩位夫子,也曾遊歷九州,難道長者沒有見過嗎?」

    這是市井間最為難解的一個傳聞,長桑君亦有耳聞,心中早已好奇。

    他走南闖北,四處行醫,多與世間風雲人物相交,卻還真的沒有聽說過那所謂唐漢與賽先生二人。

    面對好奇,他只道:「那二人如龍,我不曾見,若得見,我必拜二人為師。」

    眾人一路聽他說的許多見聞,知其本事,不想這樣人物也對那二人心折,更是讚嘆,或有遺憾。

    一行人邊說着,邊沿着一條踩踏出來的、鋪滿了碎石和砂泥的小路來到了近滕鄉最為熱鬧之處。

    秦緩初見,便忍不住贊道:「食肆商所言不虛,這裏熙攘如有蜂群,不需打聽,也知道哪裏就是。」

    一排嶄新的紅磚瓦的房屋聳立在街市的中央,長約十餘丈,間隔出許多小屋。

    上面的瓦片鋪設的整齊,即便有雨也會沿着瓦溝滑落,並不會滲水。

    其下是一片平整的青石路,隱隱可見瓦檐雨滴下墜給下面青石縫隙間的黃沙留下的傷痕。

    旁邊立一木板,上書八字,正是「繩鋸木斷,水滴石穿」。

    用的是墨家內部通用的文字,繩鋸木水石,皆是常用之字,秦緩讀書也曾學過,因而認得。

    初見這八字,頓覺清奇,雖不如青出於藍驚人,卻也是難得佳句。

    屋檐之下,是那傳聞中的草帛窗,《樂土》讖歌四處流傳,這草帛封窗的夢想在淮河以北的許多大城早已成為一種夢想。

    最旁邊的房屋外,支着一片蘆葦席編成了涼棚,那裏排着長長的隊伍,不少人面帶痛色。

    涼棚之下,顯是墨家的醫者,一身在眾人看來古怪而又可以接受的「巫覡」之袍,皆是白色,看起來也是沛邑特產的鬼布棉花所縫製。

    長桑君常年行醫,只看了一眼排隊諸人,便知道這些人必是患者,扶老攜幼,聚集此地。

    再看涼棚之下坐着的幾名穿着巫覡袍的墨家醫者,長桑君倒也不奇怪裏面坐着幾個女人。

    楚地女人多有為女巫的,巫醫不分,墨家在楚地流傳也廣,女人為醫這種事此時倒也常見。

    涼棚下的那個女人,年紀約莫二十,眉眼展開,偶爾說話露出牙齒,比起別人要白一些,顯然也是墨者強制要求的清理牙齒的習慣造成的。

    女人頭戴一個棉布小帽,彎若小船,身上披着別人眼中的「巫袍」,臉上露出焦急之色,正對一患者搖頭。

    與長桑君同行之人,自然對此不感興趣,只是看着旁邊幾間屋子上的牌字,詢問那是做什麼用的。

    秦緩與長桑君卻是醫者,來沛邑本就是為了救天下之人,見了同行,不由好奇。


    長桑君自信於自己的手段,也自信於自己對醫藥的知曉,但是墨家傳播的許多學識也讓他受益匪淺,更有一些古怪的治病手段是他之前所不知曉的。

    更為奇怪的是墨家那名適的,對於一些人體結構的理解和講訴,讓長桑君頗有恍然大悟之感,又曾以屍體驗證,確實如此,因此長桑君以為墨家醫術必有過人之處。

    可等他從邊上靠近那女巫之後,卻聽那女巫以宋地方言對那患者說道:「這樣的病,我是不能夠治療的。我醫術有限,實在是沒有辦法……」

    秦緩不曾遊歷,自然聽不太懂這裏的宋地方言。

    長桑君卻遊歷各國,方言精通,之前聽那患者一說病症,又觀其顏色,心中已經八九不離十,這並非是什麼疑難病症。

    可不想他曾以為墨家醫術也必精通的想法,就被這女巫所破滅,這樣的疾病竟然不知道要怎麼治療?

    長桑君心中大怪,去歲炎熱,臨淄多發疫病,墨家傳草藥而治,抑制的病情,又講了許多道理,用了許多管理的手段,使得疫情沒有擴散。

    以長桑君來看,非有幾十年行醫的經驗,是不能夠這樣處置的。只是他卻不知,防疫一事,醫術只是一方面,更為重要的是組織力和知道病情傳播的原因所進行的阻隔。

    因為不知,所以以為墨家醫術精通,今日一見不免吃驚。

    眼見那患者長嘆一聲,就要離開,長桑君便開聲問了幾句,那患者時時點頭,臉上竟露出驚喜之色。

    不多時又開出幾味藥物,如何服用也都說出。

    一旁的女巫見此,急忙起身拜而行禮道:「墨家弟子蘆花,不知先生何人?這病又是何病?除了這些草藥還有別的辦法可以醫治嗎?」

    說罷,從旁邊拿出一本草帛編織在一起的紙頁,似要記錄。

    長桑君卻不回答,反問道:「你的醫術,連這樣的疾病都不能治好,難道可以行醫嗎?」

    蘆花的醫術,若以此時論,說高不高,說低不低,跟適學了一些道理與急救包紮,有些道理是此時的人所不知曉的,可謂很高。

    但真正的醫術和經驗,莫說是比長桑君,便是此時剛剛成年的秦緩也相差甚遠。

    這些年她也算是被趕鴨子上架,到處詢問一些鄉間的治病草藥,積累起來編纂成冊,以此教授其餘男女,所能治療的疾病並不多,但卻不能說無用,至少在一些推廣不喝生水、夏日防暑防疫、簡單的傷風的方面是有效果的。

    墨家靠着這些簡單的醫術,來聚攏眾人,近滕鄉最早開展工作的也都是靠着「施符水」這樣的救人手段開展的。

    長桑君剛才小試牛刀,蘆花自然知曉眼前這人必是醫者,急忙請教。

    不想對方詰問於她,她卻不再是數年前的山野村姑,而是跟隨墨家眾人闖蕩多年,氣質大為不同。

    見對方詢問,知對方本事,便小意回道:「我墨家醫術不高,但卻也能治療一些小病。適曾言,有總比無強,難道不是這樣的道理嗎?」

    長桑君少見這樣的山野女子,聽她一問,片刻點頭面露微笑道:「是這樣的道理。我醫術雖高,可也多在大城巨邑,少去鄉間。有,卻是比無有要強。你的醫術,又是跟隨誰學習的呢?」

    蘆花便指了指自己記錄下各種藥草的小冊子,將適所說的總結之法大致說了一遍。

    看得出,這本小冊子非是一人所編,裏面的內容密密麻麻,顯然是積累許久。

    長桑君隨意打開一頁,只見上面畫着一些草葉的模樣,下面寫着一些字,他認得不多,卻也看出是用極為繁瑣的文字記述這些草都長在什麼地方。

    蘆花知道此人既來沛邑,又是醫者,必也與墨家心意相通,急忙說道:「適說,等將來沛邑的人識字得多,這本草藥集也編寫的多了,便可以如同學堂一般傳授許多人。」

    「縱然有誤,縱然有些病治不好,縱然有些人都不能算得為醫者,可是至少也比沒有要強。散播四地鄉野,總能多救治一些人。」

    三個縱然,自然不是蘆花自己想到的,而是平日聽多了這樣的道理,用的時候語從心出,根深蒂固。

    長桑君也為這三個縱然所感嘆,將那本書冊放下,正色道:「這樣的道理,是我之前所不曾想過的。小病亦可致命,小痛亦能殘疾,天下人太多,我這樣的醫者卻少。」

    「你們墨家此次便邀天下有識游士,精通農工醫商之人匯聚沛邑,難道為的就是這樣的想法嗎?」

    蘆花想到不久前墨家的一些宣傳,點頭道:「於醫一途,正是這樣的。」

    「適曾說,如今天下群豪,醫中豪者為長桑君。草帛未出之前,師徒傳承以一傳一,其弟子或可得長桑君真傳,可終究一人之力難救天下。」

    「若長桑君這樣的醫者能夠來到沛邑,將其所知藥物寫下記錄在草帛之上,便傳於識字之人。縱然學會的人,可能及不上半個長桑君,但勝在數量多。」

    「長桑君走入草帛,傳於萬人,所能救下的人,必然是多與長桑君的。其餘農、工之類,也是如此。」

    「天下太大,不是靠幾個豪俠無雙之人,就能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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