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岳州城,位於洞庭湖與長江相連處,依長江、納三湘四水,江湖交匯,是水陸交通要衝。
去歲清軍入關後,雖說擊敗了李自成,奪取了北直隸、山東、山西等地,但是北地殘破,清軍並未能獲取多少物資,使得清軍無法繼續作戰。
去歲年底時,南京方面派遣北使團北上,讓多爾滾立時便察覺到一個機會。
這時李自成未滅,多爾滾心虛,不敢同時對付順軍和明軍,所以強調大清是為崇禎報仇,來迷惑南京,他將北使團留於北京,派大學士馮銓與北使團假意談判,實則是麻痹南京,讓南京不做準備,同時從南方獲取資源。
滿清看清了南京有意求和,多爾袞便派遣范永斗等人攜銀南下,收購糧***鐵等物,為清軍籌備物資,以便大軍繼續作戰。
范永斗去歲底,便與王登庫、靳良玉、王大宇、梁嘉賓、田生蘭、翟堂、黃雲發等人,攜帶大量的白銀南下,他們幾家商號,各去一地,最遠甚至跑到了廣州,為滿清收購物資。
南京推行聯虜平寇之策,並非完全是朝中大佬的意見,其實也是有一定的民意基礎。
對南方的鄉紳地主而言,他們還並不知道清軍有多兇殘和野蠻,清軍並未損害他們的利益,反而是李自成、張獻忠之輩,他們十分清楚,知道這些流寇一旦殺來,便會砍他們的頭,奪光他們所有的家業。
因而他們並未意識到,天下間的矛盾,已經從土地矛盾,變成了民族矛盾。
這時在他們心中,闖賊比清軍還要恐怖,再加上南京朝廷排斥了北京南返的官員,這樣一來,朝中大多數都是東南官員,目光自然局限於東南,所以聯虜平寇,才有很大的市場,才能獲得絕大多數南京官員的支持。
在清軍南下江南,露出猙獰的爪牙之前,無論是南京朝廷,還是地方上的鄉紳地主,對於滿清的認識,都有些不足,也沒有刻意的防範,相反他們防賊卻十分嚴厲。
當然這是階級屬性,帶來的必然結果。
岳州是湖廣境內,聯繫湖南湖北的重要節點,范永斗受命來到岳州,主持為清軍購糧的事宜。
他的人前往常德、長沙、衡州等地買糧,然後買舟而下,運到岳州,換上大船從長江而下,直達揚州,在經過大運河運往北方。
這麼長的運送距離,自然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沿途的官府和軍隊都需要打點,需要維護關係,這都是一件,十分耗費精力和銀錢的事情。
不過,大清朝並不缺錢,缺的是物資,只要能花銀子買到東西,多爾袞便願意付出。
錢先給你,把東西先拿過來,到時候鐵騎南下,銀子不還是大清的銀子麼?
四月間,湖廣正是陰雨綿綿的季節。
岳州城外的船運碼頭旁,翠綠的柳樹垂着一條條翠枝,細雨不時的落下來,一滴滴的水珠,順着枝條,滴在水面上,幾隻野鴨子在雨水中,嘎嘎的遊玩着,充滿了魚米之鄉的氣息。
在碼頭上,穿着蓑衣的苦力,正拉着一張張油布,遮蓋堆在碼頭上的糧袋。
這時在碼頭邊上一棟酒樓的二層,范永斗站在窗邊,看着下面的糧堆,皺了皺眉頭,「最近幾日運到岳州的糧食,怎麼少了這麼多?」
范永斗身後,一個掌柜立時躬身彎腰,「東家,最近湖廣糧價飛漲,一石米從二兩一錢銀子,漲到了八兩一石,所以收的糧食才減少。」
范永斗一聽,眉頭一皺,「湖廣又不缺糧,怎麼會漲到八兩?現在已經四月,在過一段時間,就是夏收,那時糧食會更多,也不存在有人囤聚居奇,糧價就算要漲,也不該漲到八兩,這太離譜了!」
范永斗經商幾十年,經驗十分豐富。一般糧商要哄抬糧價,都會選些特定的時候,比如災荒,或者是距離收穫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時候,來進行炒作。
這些時候,市面上糧食少,而新糧又不會入市,糧商不需要多少銀子就能將糧價抬起來,而且風險較小。
現在北方失陷,面朝甩掉了北方這個沉重的包袱,加上明軍對闖軍進行封鎖,南方有大批的糧食滯留在南方,糧價呈現下跌的趨勢。
這個時候,市面上糧食本就很多,在加上新糧又要入市,糧價只會往下走,不會上漲。
選擇這個時候抬高糧價,基本上是自己找死的行為,現在高價收購,等新糧一入市,鐵定要賠死,所以范永斗有點想不通,這個時候糧價為何突然暴漲。
「東家,據卑職得到的消息,好像是有一夥南直隸來的商人,再高價收糧。他們一來,就把價格開到三兩,沒兩日又升到四兩,然後又提到五兩。各城的百姓,見糧食一天一個價,怕還會在漲,便紛紛屯糧,各家糧號見了,便也跟着提價,所以糧價才忽然暴漲!」掌柜的回道。
這伙南直隸來的商人,自然就是馬洪山一夥,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製造恐慌,利用百姓的驚惶,將糧價炒起來,而一旦糧價上來,湖廣本地的糧商,見有利可圖,自然也會加入進來。
單靠馬洪山等人實力,很難撬動湖廣的糧價,但是把百姓和本地糧商卷進來,情況便不一樣了。
范永斗作為商人,對於這種炒作手法自然熟悉,他曾經也幹過類似的事情。
一般而言,城中百姓不會存有多少糧食,基本都是吃得差不多了,再去購買。
這個時候,商人只需要一步步的猛拉糧價,一天一天的往上漲,百姓能熬過三四天,可再此之後,見糧價還在漲,便會內心崩潰,爭先搶糧,而等價格拉到一定的高位之後,商人在將之前買的糧食拋掉,就能賺得盆滿缽滿,而百姓剛屯完糧,卻又發現糧食價格暴跌,財富被人收割。
范永斗臉上抽搐幾下,不禁怒罵一聲,「一**商!」
這群南直隸的商人,這麼搞,無疑影響到了他夠糧的計劃。
范永斗忽然眼睛一眯,露出殺氣,「咱們手上還有多少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