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在來利津之前陸縝就已隱隱有了此案另有別情的看法,可在聽到湯廉的稟報後,還是略感訝異地皺起了眉來。至於他身邊的夏維秋,此時更是渾身劇震,臉上滿是惶恐之色。
這要真如錦衣衛所查出來的那樣,是有人蓄意謀殺錦衣衛,恐怕自己這個地方縣令是一定得擔負起不小責任來了。
「此話怎講?」吃驚之後,陸縝又迅速鎮定下來,沉聲問道。
湯廉當即把油燈再次湊到了屍體跟前,向陸縝作起了解釋:「大人請看,這位兄弟的左手虎口多有老繭,且骨節比右手為大,顯然是善於左手使用兵刃的。而他身上除了心口這一道傷痕外,就只剩下一些碰擦傷,那是在落水後造成的。由此可知,他是被兇手一刀斃命。若非猝然受襲,全無防範的情況下,他又怎麼可能連一點反抗都做不出來而被人輕易刺中心口要害呢?」
「唔。」陸縝就着微弱的燈光看了看對方提到的幾處位置,隨後便點頭表示贊同:「還有麼?」
「還有就是這刀傷,創口窄而薄,入體即出,幾乎沒有任何的停頓,足可證明兇手是用刀的高手了。而且他還在一刀間就刺穿心臟,其眼力和手法也相當不俗。從這幾點來看,便可推斷出,兇手是蓄意殺人,且武藝不俗,讓死者根本沒能反應過來。」湯廉如實把自己從屍身上得出的推斷都道了出來。
陸縝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來,但還是點頭:「看來確如你所說了,這麼一來,此事背後的問題也就更大了。他一個奉命來此的錦衣衛怎會被人刺殺?短短几日裏,總不會有什麼仇家吧,他甚至都不可能與太多人有接觸,也就和夏縣令等人一起去過海邊……」
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陸縝只是順口這麼一提,卻嚇得夏維秋臉色唰地就變白了,趕緊叫道:「大人,下官……下官可沒有害上差的意思哪,之前與他同去海邊勘察地形也一直對他恭恭敬敬,不敢有任何怠慢……」
聽他這麼叫來,陸縝才回過神來,忙笑着安撫道:「夏縣令不必慌張,本官相信此事與你無關。」
「多謝大人……」夏維秋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只是臉上依然滿是愁意,只要這案子一天不曾水落石出,他的嫌疑就一天無法解開。
陸縝卻沒有太過在意這位的心思,目光只在屍體上轉了一轉,才又問道:「夏縣令,從屍體身上可有找到什麼東西麼?比如錦衣衛的腰牌或是錢袋兵刃等物?」作為奉命而來的錦衣衛,這位自然是要攜帶證明其身份的腰牌文書的。
夏維秋卻一搖頭:「當日把屍體打撈上來時,並沒有這方面的發現。可能是被河水沖走了吧。」
「這是一個可能,另一個可能,則是被兇手拿走了。而且以其蓄意殺人的動機來看,後一個可能還多一些。」陸縝呼出一口濁氣,這才轉身出了殮房。這屍體上能查到的線索也就這麼多了,接下來該去問問別的知情人了。
夏維秋趕緊跟了上去,只是在看到陸縝朝着縣丞的籤押房而去時,臉上還是露出了猶豫之色。對那馬德才,他還是相當忌憚的。陸縝也發現了這一點,便回頭道:「夏縣令且先回去,讓衙門裏的人順着河水往上游探查一番,看有沒有人曾見過死者或是可疑之人。」
「下官遵命。」其實這一條夏維秋早就想做了,只是被錦衣衛這麼一鬧才沒有真箇吩咐下去。現在陸縝給了他這個證明自己的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所以趕緊點頭,就叫過縣衙里的一名書辦,讓其把衙門裏的幾名捕頭和班頭都叫去自己的公房說話。
而這時,陸縝卻已邁步走進了縣丞的籤押房,看到了臉上滿是忐忑的馬德才。對這個拿根雞毛當令箭,藉機為禍利津的錦衣衛惡棍,陸縝心裏是頗為厭惡的。但現在還不是發落他的時候,所以臉色還算緩和。
在看到陸縝進來時,馬德才明顯是愣了一下,隨後便立刻跪地見禮:「卑職錦衣衛百戶馬德才參見撫台大人。」
「你竟認得本官?」陸縝從其身邊走過,先坐在了書案之後,這才開口問道。
「卑職當日也曾在濟南城外迎候過大人,所以認得出大人的容貌。沒想到這案子居然驚動了撫台大人……」馬德才忙解釋道,但因對方沒有讓他起來,所以只能跪着說話,看起來實在有些狼狽。
「本官若不來這一遭,只怕這利津就要被你們給禍害得不成模樣了。」陸縝刺了對方一句,讓馬德才的臉上一紅,頭也低了下來:「卑職知錯,卑職也是因為急於想為兄弟報仇,這才做了些魯莽之事。」
「你這是想報仇的作法麼?你這麼做可看不出半點能把兇手給找出來的可能,只能給他找個替死鬼,讓死者更難瞑目而已。」陸縝冷笑地說了一句,卻讓馬德才無話可說。
在敲打了對方一陣後,陸縝才終於把臉色一緩:「你先起來說話吧。」
「謝大人。」馬德才這才撐着地面站起身來,而後有些期待地看着陸縝,他看得出來,巡撫大人這時候來見自己,一定是有要用到自己的地方。
果然,陸縝隨後又開口道:「你這次犯下的錯本官是會記下的,若我真要追究,就是你們的屈千戶也保不了你。不過,只要你能在這案子上盡心做事,將功贖罪,本官倒是可以對你從輕發落。」
「是……卑職接下來一定聽從大人差遣,絕不敢違令。」馬德才趕緊表態道,心裏也稍微寬鬆了些。因為他知道,陸縝所言絕不是虛言恫嚇,以其身份,以及在朝廷里的地位,要對付他這麼個錦衣衛百戶完全不費吹灰之力。
「希望你說到做到,本官可不只聽人言,更要觀人行。」陸縝說了這麼一句後,才終於入了正題:「這死者在千戶所里是什麼身份,與你關係如何?」
「他叫尤五,是卑職手下的一名小旗,平日裏辦事還算勤勉,人也夠機靈,所以卑職才讓他來利津辦差。」
「那他來時,身上可有什麼憑證麼?」
「有的,我錦衣衛的腰牌,還有相關文書都帶在身上。另外,還有一名知府衙門的吏員是隨他一道而來。」此時的馬百戶那真是知無不言,甚至陸縝沒問到的地方,他都作出了解釋。
「那名吏員呢?你們可找過他了麼?」陸縝一聽還有這麼個關鍵人物,頓時精神就是一振,急聲問道。
「得知消息後,我們便派人去府衙問過了,那吏員在前一日便已回到濟南。而且就他所言,當時也沒看出什麼異樣來。只是辦完差事後,尤五說自己想找個人,所以那吏員就自己先行回了濟南。」
「哦?尤五是利津縣人氏?」陸縝有些奇怪地問了一句。得到的卻是否定的答案:「他是濟南當地人。」
「既如此,他在利津怎麼會有需要單獨去見的人?」
「這個……」馬德才頓時顯得有些支吾起來,臉上也露出了糾結之色。
陸縝當即就把臉一板:「你給我照實交代,若有一句虛言,本官定饒不了你!」
「大人恕罪,實在是此事應該與兇案沒有任何關聯,只是我錦衣衛內部的事情。」馬德才忙求饒地說了一句,但看出陸縝的堅持後,他知道事情是不可能再瞞下去了,便苦着臉道:「其實,他是去見我們一個同僚的。」
「是這縣裏的坐探麼?」陸縝知道錦衣衛有往各地派出密探的權力和習慣,只是覺着奇怪,為何這麼點事對方會如此為難。
很快答案就揭曉了,馬德才搖頭道:「並不是。他是之前在濟南犯了事,被千戶大人送來利津避禍的。因為他與尤五平日裏有些交情,所以……」
「所以你們就刻意將尤五派到利津來公幹?」陸縝立刻就把對方的那點小心思給點破了。錦衣衛平日裏為惡總是不少,一旦真被地方官府給告上了,往往就會找個無辜者來頂罪,然後再把犯事之人送往別處暫避,等風頭過去再讓其回來。這一點伎倆,陸縝是早就有所耳聞了。
「正是如此。」見陸縝一語道破,馬德才也不好再作隱瞞,低頭承認。
「哼,馬德才,你還真是好大的膽子哪。別的本官就不說了,既然你明知道有這麼一條線索可查,為何還要在縣衙里冤枉無辜?」陸縝把臉一沉,拍案問道。
「卑職知錯,卑職也是一時糊塗,大人恕罪哪。」馬德才忙再次跪地求饒。
「我看你不是糊塗,而是太過精明了。因為你知道真找了人,那人就會被人查到,給你們帶來麻煩。可你想過沒有,就因這點私心,你們不但冤枉無辜,還可能讓兇手逍遙法外,更且會對山東帶來麻煩。」陸縝聲色俱厲地斥責道,直說得跪地之人臉色蒼白,伏於地上連頭都不敢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