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西暖閣。
木芷晴見朱琳渼拿着筷子半天也沒吃一口,不禁輕聲關切道:「陛下,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哎,」朱琳渼嘆了口氣,「北伐耗費甚糜,府庫難支,便是加上遠洋商隊的進項,不過堪堪夠用罷了。
「其後,淮河以北、陝南還有數百萬百姓等着錢糧救命,而朝廷早已捉襟見肘……」
他此時深切感受到,當家難啊,當大明這個天下最大的「家」,更是難上加難。
木芷晴午時已聽說了建虜焚燒揚州、陝南,驅趕百姓之事,當下也是柳眉微蹙,點頭道:「這數百萬災民必須得賑濟,否則饑寒之下,最易生出民亂。」她又望向朱琳渼,「陛下可有什麼應對之策?」
朱琳渼放下木箸,望向窗外道:「楊廷麟要我加征『濟淮』稅。」
他又嘆了口氣,「只是,下面那些苦哈哈的老百姓哪兒有什麼銀子供給朝廷?強要徵稅,或許國家的問題沒解決,民間卻要有不少人無法度日,被迫賣兒賣女了……」
木芷晴看着他憂慮的神情,咬了咬嘴唇,柔聲道:「陛下,臣妾今晚就給爹寫封信。木家多的沒有,二十萬兩也還拿得出來。」
朱琳渼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木家幾十代人的積蓄,我怎好說拿就拿?」
「可陛下……」
他用手指擋在她的唇上,「即便岳丈幫得了我一時,卻也幫不了我一世。
「不光得解決眼前之急,要想社稷穩固,大明這沉疴舊疾終是要徹底根除才行!」
木芷晴疑道:「陛下的意思是?」
「讓有錢的人交稅,還要比窮苦百姓交得多,大明的國庫才能充盈!」
木芷晴聞言微微吃驚,「陛下,這天下有錢之人多是官宦、士紳,便是沒有出身的,也會將家產依附在這些人身上。
「他們不納稅久矣。您突然要分他們的利,恐怕……會惹得整個朝廷上下都與您為敵。」
朱琳渼點了點頭,「這我自然知道。原本我打算等北伐結束,騰出兵力鎮住各地,而後徐徐圖之。但眼下來看,是等不到那時了。
「便是與所有官吏為敵,我也只能試上一試!」
「陛下打算何時推行此舉?」
「明日朝會,我便要當眾宣佈,往後官職高低,是否有功名在身,一律同一稅率。只有為國建功之人,可得少許減免,且不可傳於後代子孫。旁者,皆不得例外!」
木芷晴憂心道:「若朝臣們一致反對又當如何?」
「說不得只能以兵鎮之,並遣錦衣衛清點個人財產,而後強征入庫。」他說着也是皺眉,「只是,朝堂之上必會掀起一番驚濤駭浪了。」
木芷晴道:「陛下,您要用兵淮河,哪裏分得出人馬震懾朝臣?若逼得緊了,有狗急跳牆之輩,或將引出大亂。
「便是退一步說,真沒出什麼亂子,卻也必會令朝堂震動,使您聲威受損,反令建虜得益。」
「這我怎能不知。但此時能收到稅銀的法子,也僅此一項了。」朱琳渼無奈道,「再說了,也不能一直放任這些人虧空朝廷,總得有人動手結束這局面才是。趁我現在還有些威望,當快刀斬亂麻。若留給後世子孫,恐怕更難解決。」
木芷晴見他如此堅持,不禁手撫玉盞沉默起來。
良久,朱琳渼疑惑問道:「怎麼,你也不同意我復徵士紳稅銀嗎?」
木芷晴忽然抬頭微微一笑,「陛下為國為民,臣妾自然鼎力支持!不過嘛,這手段卻不宜太過激烈。」
「哦?」朱琳渼聽她話裏有話,忙先前湊了湊,「芷晴可有什麼妙計?」
「倒也稱不上什麼妙計。」木芷晴狡黠地眨了眨眼,「以利相誘,分而治之。」
朱琳渼琢磨着這八個字,「快詳細說說。」
木芷晴也不賣關子了,繼續道:「士紳反對納稅,乃是得此利已久,驟然令其捨去,他們自然不願。但若陛下能許之以更大的利,作為交換讓他們繳稅,他們必然不會反對。」
朱琳渼沉吟道:「許利?能讓這些人動心的,便只有高位重權,出人頭地了。」
「是了。」木芷晴點頭道,「讀書人十年寒窗,只為一朝入朝為官。陛下將交稅與他們仕途連在一起,何愁他們不從?」
她又道:「不過這對於那些已經身居高位者卻難奏效。況且官位有限,也無法令所有人滿足。」
朱琳渼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靜待她的下文。
「所以,臣妾以為,還得分而治之。
「陛下可先選對交稅不那麼抗拒之人下手,而後將其高高捧起。他們自會去『對付』冥頑不靈者。不用多少時日,無需陛下再親為,交稅之風便會盡刮朝堂。」
朱琳渼聞言忽然眼前一亮,「對!與其逼他們掏錢,不如讓他們自己主動交稅!」
他猛地擎起木芷晴的俏臉,狠狠親了一口,贊道:「不愧是我的賢內助!我要給你好好記上一功!」
木芷晴頓時羞紅了臉,轉頭見太監宮女們都轉過了身——這些天他們都練出來了,稍有「異動」便轉身扭頭——這才心中稍安,卻又想起什麼,不解道:「陛下,您方才說讓他們主動交稅?這可不是臣妾跟您說的方法。」
「也是受你啟發想到的。」朱琳渼倒是大方,「功勞同樣記在你頭上。來,咱們繼續吃飯,可不能浪費了你的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