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劾?」朱聿鍵眼皮一跳。
蘇承羽和朱繼祚等人也都不由皺眉向洪旭看去。
「據臣查實,陳王府違制,建造五桅帆船進行海運,且載有違禁貨物。」
朝堂上一片譁然。
明末雖開海禁,卻有不少限制規定,例如不能使用三桅以上帆船,不能和日本貿易,不能攜帶軍用物品等等。但實際上隆武朝對這些已經管得很鬆了,尤其是鄭芝龍這個大走私犯帶頭違規,是以所謂規定早就名存實亡。
然而,規定就是規定,等拿到朝堂上來說話的時候,誰也不敢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陳王府的家產都在南陽,隆武朝又窮得發不出多少俸祿,於是到福建之後王府便買了條船,靠水吃水,跑跑海上貿易補貼用度。不過是船大了點而已,擱平時根本沒人過問。
戶部尚書何楷立刻道:「洪旭,連違制之事你也管上了?」
朱繼祚也接道:「忠振伯,事關宗親,斷不可妄言。」
隆武聞只覺得頭大了一圈,盯着洪旭,「你,可有證據?」
「船就在月港。」洪旭自信道,「證據確鑿。」
其實他不確定王府的船是否靠岸,但鄭氏手裏有一個龐大的艦隊,想截獲一艘商船易如反掌。至於違禁物品,船都扣了,還怕他要的東西搜不出來?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臣請削陳王世子爵,圈禁!」
「臣請查抄陳王府,清點違制所得。」
「臣附議。」
「臣……」
頓時一群人跳將出來,紛紛大義凜然道。
蘇承羽心中酸楚與憤怒交織,大明後期之所以快速衰亡,很大原因就是整個國家都處在內耗的病態之中。凡事不問對錯,只論是否自己一黨,有多少事情壞在這上面。然而沒想到今天竟落在自己頭上。
很快,奉天門前已經跪倒一大片,都是請彈劾陳王世子、削爵、圈禁之類。
朱繼祚、何楷等人奮力爭辯,但苦於洪旭證據確鑿,一時焦頭爛額左支右絀。
就這麼僵持了不知多久,鄭氏黨羽咬死不放,而朱聿鍵就是不下旨,眼看一群文武官員就打算在奉天門外等午膳了。
就在此時,黃道周邁步出班,拱手輕咳。
頓時朝堂上安靜下來,無數目光都落在這個名義上隆武朝最有權力的官員身上。
黃道周斜睨洪旭,緩聲道:「臣以為,若陳王府違反海制屬實,當論其罪。」
眾文武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黃道周可算是隆武的嫡繫心腹,今天怎麼和鄭氏穿起一條褲子了?!
王忠孝雖也疑惑,但這話明顯對自己有利,於是馬上接道:「臣附議。」
「只是……」黃道周一副為難的表情,「若是削爵、圈禁,恐讓浙江看我們笑話。」
眾人紛紛點頭,魯王眼下正在和隆武朝互挖牆腳,肯定樂得看隆武這邊的笑話。
「那也絕不能就這麼算了。」洪旭冷冷道。
黃道周點頭,「臣以為,為警示當朝官員以正朝風,可貶陳王世子為郡王,遣出福京。」
隆武帝都要被氣樂了,心說黃道周你老糊塗了?轉而想起前幾日朱琳渼在御書房言語頂撞黃道周一事,頓時大呼糟糕,以前怎沒發現這老頭心胸如此狹窄!
「為堵住魯王那邊閒話,」黃道周接道,「可詔令陳王世子於江南各地勞軍。」
洪旭暗自點頭,自忖黃道周大概是看今日之事無法輕鬆揭過,替皇帝找回些面子。如果去江南各地勞軍,沒個幾年時間根本跑不完,相當於將陳王世子驅離了福京。這樣倒也還不錯,皇帝那邊也不會再僵着了。
他想到這,沖黃道周一拱手,「如此甚為妥當。」又轉問道,「那準備增援江西的一營兵,閣老意欲如何安排?」
「既是增援江西,不若就即刻啟程,開拔贛南。」
洪旭大喜,沒想到黃道周今天這麼合作,把隆武想練的兵和陳王世子都踢出了福京,難不成這老頭是想轉換門庭?
他當下揖手道:「黃閣老老成持重,本伯附議。」
蘇承羽這個憋悶,自己本欲救黃道周一命,沒想到竟招來如此報復,他這內閣首輔定下了調子,恐怕朝堂之上再也翻不過來了。
「只是,」黃道周看着洪旭猶豫道,「這勞軍,得帶些銀子才行啊。」
洪旭微笑道:「臣請戶部劃撥五千兩予陳王世子勞軍。」
何楷冷眼看着他,語氣充滿譏諷,「我怎麼不知道戶部賬上竟有了五千兩銀子?」
洪旭大方地一揮手,「很快就會有的。」
黃道周乾咳一聲,「這勞軍江南各地,五千兩銀怎夠?老臣以為,至少得三四萬兩吧。」
洪旭一愣,心說你這老傢伙到底是哪頭的?最後咬牙道:「八千兩,明日水餉八千兩會劃撥戶部,再無更多。」
水餉就是海關稅的一種,從來都被鄭芝龍把持着。
黃道周不再糾纏,轉身對朱聿鍵揖道:「還請聖上定奪。」
鄭黨的人也不知道黃道周是不是暈頭了,但顯然形式對己方有利,洪旭也點頭了,於是一大群人連忙出列跪倒在地。
「請聖上定奪!」
朱聿鍵無精打采地靠在龍椅上,連黃道周都這麼說了,他還能如何?任由鄭芝龍一黨捏圓拍扁吧。
「請聖上定奪!」又是一陣呼聲。
半晌,朱聿鍵無奈地長嘆一口氣,「罷了,就按黃道周所議辦吧。」旋即拂袖起身,重重地哼了一聲,氣沖沖地朝後殿走去。
底下跪着的一大群文武官員這才心滿意足地站了起來。此次用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將一個親王世子扳倒,這朝堂已是鄭家的天下了!
待散了朝,鄭氏一黨歡天喜地出了午門。
蘇承羽站在驕陽之下,心中五味雜陳,原想挽救大明於危難,眼下都成了南柯一夢。
御書房裏,朱聿鍵正在大發脾氣,就聽龐天壽小心翼翼地通稟,「皇上,內閣大學士黃道周求見。」
朱聿鍵剛要說「讓他滾」,卻見黃道周已經自己進來了。
他跪地行禮,微笑道:「恭喜聖上。」
朱聿鍵強自將涌到胸口的「恭喜個屁」四個字壓了下去,就聽黃道周繼續道:「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隆武望着他疑惑道:「你說什麼?」
「陛下,您欲跳出福京卻始終不得脫身。如今這陳王世子出去了,不也是一樣的嗎?」
朱聿鍵一愣,旋即,手指着黃道周展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