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旭眉頭緊皺,鄭芝龍現在的心思他最為清楚。朱琳渼是由他洪旭代表鄭氏集團搞出福京,削了親王爵的,給了皇帝一個大大的難堪。從此朝堂之上眾人皆知,在這福京平虜侯才是說話最作數的人。
而如今這朱琳渼竟突然取得如此大的戰功,他數月之間哪來的一支這麼強大的新軍?這必是皇帝全力支持他的結果!
而皇帝此舉的意思非常明白,你平虜侯能按下去的人,我就能再把他扶起來!這是赤裸裸地在打平虜侯的臉!
眼下,這表面上看來只是復不復朱琳渼親王爵位的事,但實際上卻代表了鄭氏和隆武勢力的角力。
一定不能讓帝黨將陳王翻過來!只是,要從何處入手呢?
他忽然眼前一亮,邁步出列,先看了何楷一眼,「何大人,您說誰坐享太平?可別忘了若無平虜侯、定虜侯麾下將士把守永定關、仙霞關,何來福京之安寧?更何況若無閩兵,江西戰局亦無今日之盛!」
永定關、仙霞關都是進入福建的重要關隘,他言下之意是提醒朝上眾人,這福京的部隊可都姓鄭。至於江西戰局,就鄭彩那點人自然無關緊要,但也是得提一提的。
「至於陳州王,」洪旭故意頓了頓,「我記得隆武初年八月,聖上下旨讓他攜餉銀八千兩於江南各地勞軍。我看過兵部的檔案,沒任何軍隊有收到勞軍銀的記錄。」
他冷冷一笑,「這八千兩現在何處?再者,讓陳州王江南勞軍,他如今卻尚在撫州。半年光景,只走了八百多里,呵呵,這速度還真不慢啊。」
洪旭把這話一拋,王孝忠立刻高聲接道:「陳州王一來懈怠勞軍重責,二來貪墨勞軍銀中飽私囊,臣請議其罪!」
馬上有鄭芝龍的手下楊耿喊道:「陳州王未得朝廷許可,以藩王身份籌募私兵,罪同謀反!」
此言即出,立刻有大片鄭氏一黨的文武官員跟着附議,瞬間再無人提及為陳州王恢復親王爵位一事。
「荒唐!」唐王朱聿奧見朝廷上亂七八糟嚷成一片,沉聲喝道,「若無琳渼這『私兵』,撫州現在恐已不是我大明的了!」
這位隆武朝輩分最高的親王發話,忠於皇帝的官員也立刻展開了反擊。
朱聿鍵只覺得朝堂上有幾千隻鴨子在來回呱呱,接到捷報的好心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朕身為一國之君,竟連立了功的宗室子侄都無法封賞!朕這皇帝竟當得如此窩囊?!
他憤怒的目光從面露得意之色的鄭芝龍身上掃過,登時便覺得血湧上頭。
就是這個人!當初假意擁立朕,言必提及光復江北,社稷中興,而如今竟將大明朝廷當做私器用來穩固他在福京的權勢!
有他在一旁掣肘,朕還談何中興?!
他瞬間想起了蘇承羽兵圍南昌的計劃。贛州在楊廷麟手上,若能收復南昌,江西便是鐵板一塊了,與其在福京受鄭氏的窩囊氣,不如現在就去江西!
哪怕戰局還未結束,哪怕隨軍伍風餐露宿,也強過悶死在福京的皇宮裏!哼,這算什麼皇宮?不過布政使司衙門而已!這哪裏有朕要的大明盛世?便是連宋高宗的揚州都不如!
想到這裏,他用力一拍龍椅扶手站起身來,高聲道:「都別吵了!朕決定即日便親征江西,去親眼看看陳州王有沒有造反!
「朕親征期間,由唐王、鄧王於天興府監國。散朝!」他沒等滿朝文武反應過來,便已拂袖而去。
平虜侯府。
洪旭表情凝重道:「侯爺,要麼標下去讓人聯名上奏,請皇帝停棄親征?」
鄭芝龍淡笑着呷了口茶,「不用。」
「大哥,」鄭芝豹急道,「若隆武真去了江西,這大義名分便也會跟去贛州。這福京的數萬明軍怕也會心存二念啊……」
「他走不了。」
鄭芝龍望向坐在下首的鄭鴻奎,「老四,這皇上有錢為他侄子在江西養兵,我們又何必每月填補那麼多銀子給戶部?」
鄭洪奎聞言眼珠一轉,立刻道:「大哥,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時下福京的稅收、海關收入全被鄭氏把控,收上銀子之後再定時撥一部分給戶部,用於朝廷及軍務開支。
鄭芝龍很清楚,沒有這一筆錢,整個隆武朝廷就得停擺!
金溪城中,龍衛軍正在為撫州之役陣亡的將士們舉行葬禮。
重騎兵在馬頭上掛着白紗開道。
十多口漆黑的棺材被數百名龍衛軍士兵抬着,從城東門起,自城正中心的石板路上緩慢通過。
「發銃!」
「砰!」
沿途每隔一段便有士兵舉起燧發銃朝天鳴槍。而隊伍的最後面,則是金溪城附近自發而來的和尚、道士,往生咒喃喃不絕。
沿途金溪百姓夾道相送。他們知道,就是這支英勇的明軍在雙陳河與上萬清軍殊死一戰,這才保住了金溪城。否則此時城中肯定到處是清兵劫掠,一番人間煉獄般的景象。
而且這支部隊和以往的明軍完全不同,非但沒有搶劫百姓之類的暴行,連軍糧攤派都沒有一點,甚至他們為不擾民,連城都沒進,一直在城外紮營。
不斷有樸實的百姓對棺木中的英靈附身叩拜,心中俱是同樣的想法,若大明軍人都如這龍衛軍一般,還怕什麼流寇,怕什麼建虜?!
這一路上,龍衛軍的士兵們心中也同樣震動。以前他們或是普通百姓,或是軍戶士卒,有誰正眼瞧過他們,更遑論眼前這番萬人夾道的景象。
他們能感受得到,這些百姓對他們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崇敬,這讓他們瞬時覺得自己的身姿高大起來,一股特殊的「豪氣」從腳底一直湧上腦門,或許,這便是指導使們說的那個「榮譽」吧!
人生能有如此輝煌,能如此受人敬仰,死又何憾?
棺木運至金溪城南門,統一裝上車,運往英雄們各自的家鄉。
龍衛軍全體官兵立正敬禮,目送車馬遠去。
不遠處,傳來一陣連續的火炮巨響,為他們送行。
但這七十多名英雄的牌位卻都留在了金溪城的烈士祠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