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開!」
林懋暴躁的一把推開魯震,他上前一步,伸手揪住林秀的衣領子,只是這近身了,林懋才發現林秀雖然消瘦,可是身子骨早已比自己高出大半頭,他鼓足勁扯了一把,竟然沒扯動,這讓林懋火氣更旺了三分,故而他咬牙憋足勁再度拽了林秀一把,這一下,不知林秀是不是刻意泄了力,林懋將林秀甩到地上,可是林懋似毫不心疼,他就這么半弓着身子拖着林秀來到那些刀客和車夫前,怒聲道:「看到他們了麼?老子問你看到他們了沒?」
林秀此時腦子一片混亂,完全不知道爹爹為何會這樣,林懋呼哧呼哧喘着粗氣,繼續像只老狗一樣發着瘋:「兒啊,你怎麼越長越倒回去了,余氏那賤婦羞辱你了,陳玉扯下了往日的恩情面具了,你覺得你大才一個就得跳河自盡了,可是你再看看這些人,他們活了大半輩子,誰沒被人糟踐過,換言之,他們要是生來錦衣玉食,高門堂府,他們還會幹這要命被人罵做賤骨頭的活計麼?你爹還會這般拼命的幹麼?不會,沒有人願意幹這狗日的活計,可是不干行麼?不行,不干不干,一輩子都被人糟踐在腳底下,就像你,自以為什麼都理解,可老子今天非要說一句,你把書念叨狗肚子裏去了!」
聽着林懋哀怒悲憤的嘶吼,林秀忽然發現自己對爹爹並不是那麼了解,印象中爹爹和氣寬厚,似乎名望、世風這一類的虛幻東西都不在爹爹的考慮中,可是眼下的一席話卻讓林秀渾然驚醒,原來爹爹也同樣對世俗風流感到悲憤,對陳玉夫人的所為憎恨不已,可是他無能為力。
「爹」
林秀長音呼出,只是喉嚨並未完全好透,故而這一聲帶着絲絲的沙啞,讓林懋渾身顫慄不止。
「秀兒,曾經爹以為日子就這樣,湊合着過吧,可是老天爺把你賜給我,給了我希望,我這當爹的從沒希望到有了希望,你說我會怎麼做?我得緊緊抓住他,得到他,讓你林中渙二伯瞧瞧,讓那余氏看看,讓整個臨水的人都知道,我林懋這一輩不過是商賈賤種,可我兒子卻是貴人命運,讓他們明白,賤種的兒子不一定是賤兒」
看着眼下的狀況,何老九嘆了一息,上前扯開林懋禁握林秀衣領子的手,道:「父子二人,有何說不出個結果,沒必要這樣!」林秀黯然起身,何老九抬手搭在林秀已經厚實的肩膀上:「娃子,大了就要學會抗事,可是事永遠和你的想的不一樣,你不容易,你爹更不容易,這趟商,你爹,你魯叔都是下了血本了,我也知道危險,可是富貴險中求永遠是定理,你改變不了。如果你真想改變,就別辜負你爹對你的期盼,好好干,奔出個名頭!」
末了何老九沖林懋道:「林老哥,彆氣了,這次商途不好走,咱們可不能分心,你要是不放心的,我明早就讓幾個弟兄護送你兒子回去!」林懋點頭,只是林秀卻硬聲一句,那股子執拗倔強讓人為之一顫。
「爹,我是商賈的兒子,自小到大我一次商都沒走過,所以這次,我陪您走!」
林懋聽了剛要發火,可是林秀執拗倔強的模樣與他分毫不差,且林秀下一句話生生堵住了林懋的嘴:「爹,我是您兒子,咱林家的撐房椽子,您老累了,兒該接力了」
夜隱去了黑紗,光帶來了朝陽,徐徐的微風吹盪起枯黃的塵埃,其中所夾雜的腥澀味隨風湧入眾人的鼻息,深深印在了嗅覺深處,林秀深深呼氣,奮力找尋記憶里的每一種味道,結果卻發現每一種味道都與之不符。看着眼前的世界,他不敢相信這就是那萬里無疆的草原,冰消雪融、盎然生機的春天已逝,酷熱淋漓、草長鶯飛的夏天將過,可眼下枯黃的草地,還有那些深埋在枯草下不知是人還是獸的骨骸,都讓林秀胸腔中那顆孱弱卻逐漸變為剛毅的心中波瀾跳動着,以他當前的眼界和位置,他無法想像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數日前,林懋一行來到邊境哨所,時至出境那一刻,原以為那些邊軍會攔下林懋的商隊,可是出人意料的是那些邊軍竟然連商行文牒都未查看便放林懋出境了,只是在他們冷峻的牟子裏,林秀看到了戲虐嘲諷,看到了卑賤不堪,原來爹爹曾經一趟又一趟的走商,就是在這種糟踐之下走完的,那種無聲的壓抑,有時候比刀光劍影還可怕,還讓人窒息。
眼下,當林秀隨林懋徹底進入蠻人的草原之後,看着這荒涼之地,他旋即明白那些邊軍的所為,那些人肯定知道草原的異況,可他們更知道商人的奸詐卑賤,故而他們連一句警示都未告知,任由林懋這種視財如命的賤種死在蠻人刀下,想到這裏,林秀原本稚嫩憧憬的牟子漸漸變了,甚至於他自己都沒有發現,那生自心靈深處的堅毅不屈在這一刻宛如星火一樣緩緩燃燒起來。
「停!」
當商隊行至一片地勢起伏的濕林地方時,林懋喝止停下了商隊。
林懋招手喚過魯震,魯震抬手平放在眉宇間,以此聚攏視線,他四處看了看,又對着馬鞍上褶皺的如一張破麻布的羊皮地圖比較後,回話道:「草葦盪,應該是這!」
對於這個似乎的回答,林懋甚至不悅,什麼叫應該?在這片混亂的地方能說應該麼?
林懋縱馬來到魯震身前,與之一同仔細瞧看地圖,只是眼下夏末,按說那些濕林野草應該瘋長的好似亂藤,可是經歷了去年的寒流,今年完全和禿子一般,這也使得林懋與野狐部商定交換貨物的草葦盪變成了另一個模樣,饒是魯震這常年跑商的行人也瞧不真切地點。
「狗日的老天,真有能耐,怪不得蠻子們互相拼殺那麼狠?沒了草場,牛羊就沒了活口的食,他們也就沒了活命的食」魯震一邊對比眼下境地與羊皮地圖上的差異,一邊不住的小聲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