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破了徐之才師父的六不治,打算用最大的氣力讓自己的好友能夠長久的活下去。
待到顧崢安靜的做完這一切的事情,一旁的陳慶之卻是覺察出來了不對,他一把就抓住了顧崢同樣白色的袖袍,問道:「你這是打算做什麼?」
「你說我打算做什麼?」
「有一個人曾經教會我了一個做人的道理。」
「那就是人這一輩子,要學會快意恩仇,若是有能力,就將還活着的時候的恩償還了,那落在身上的仇也一併報了吧。」
看到顧崢就要這般的起身,陳慶之就驚慌了起來:「你莫不是打算進京?」
見到於此的顧崢卻是冷笑了一下:「怎麼?你要攔我?你可是知道這幾年來陛下的行事愈發的荒唐了?」
「他現在早已經不是你我曾經跟隨着崇拜着的蕭衍,他現在只不過是一個被昏庸以及不屬於你我的慈悲給弄的是非不分的一個昏君罷了。」
「這些年你遠離這個國度,不知曉其中的緣由,我不怪你。」
「可是你可是知道,現在的梁國是何等的模樣?」
「何等?」陳慶之被顧崢的話說的不自覺的就放下了拽着好友衣袍的手。
「朝廷大興土木,興建寺院廟宇,侵佔百姓良田,鼓勵那不事生產的僧人遊手好閒。」
「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們,在給那些有着僧田供奉的僧人們在賣命,而我們現在卻是在幹什麼?」
「無能為力的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究其原因,只不過是我們的主子他老了,他想要長長久久的活着,他想要永遠在這一片土地之上,稱王稱霸罷了。」
「他再也不是那個企圖統一南北分裂,興我華夏餘威的蕭衍了。」
「所以,你放心,在你走之前,我是不會離開邊疆的。」
「至於你走後,我也不會對咱們的陛下做什麼,只不過送他一個他早就夢寐以求的大造化罷了。」
他不是想長生?
我南梁第一名醫就送他一羽化升天的良藥吧。
第一次在好友的臉上看到了如此的表情,陳慶之卻是苦笑了起來:「看來,我這一次怕是真的活不長了。」
「嗯,是的,活不長了,趁着你還有命,想想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吧。」
顧崢用最關心的語調,說出了最冷酷的話語,但是在營帳之中的這群最忠心的將士們,卻是在顧崢下達了最後的通牒之後,忍不住的哭嚎出了聲音。
「將軍!!」
「天妒英才啊,將軍,是我們對不起你!」
真不應該將這個小子給找過來,你哪怕騙騙我們的將軍呢!
可是陳慶之在看到了周圍一片的哀嚎之後,他反倒是如釋重負的笑了。
「求仁得仁,莫要哭泣了,你們可知,將軍我的內心卻是歡快的啊。」
「因為,我與那七千的同澤分離的時間不長,奈何橋上走快一些,說不定還有重新聚首的希望。」
「將軍我想了許多年了,追上他們的腳步的時候應該說點什麼。」
「應該是抱歉吧,我陳慶之一輩子光明磊落,承諾與人的事情從未曾食言。」
「但是這一次我卻是成為了一個最大的騙子,我騙了那七千人,你們的將軍曾經說過的啊,要帶他們回家。」
「所以!」
此時的陳慶之再一次的抓住了顧崢的袖子說出了如同遺言一般的話語:「這些年我陸陸續續的派人前去尋找裸露在外的骸骨,現在已經尋找到了大半。」
「移送到了我們梁國的土地之上。」
「他們的埋骨地我選的很近」說到這裏的陳慶之,眼睛就望向了遠方。
「那裏景色很美,背對着我們永遠不想見到的赤炎坡,就算是因為時間長久分不清彼此的模樣。」
「我想,他們那麼多年同澤的感情,也讓這白甲衛願意與諸多的同澤埋葬在一起的吧。」
「墳墓的最後邊,我一直沒有封住去路。」
「只是希望,所有的人都完完全全被找尋回來之後,再合葬在一起。」
「讓那麼多人的親人愛人友人可以一同的祭拜他們,這樣在黃泉的行進路上,他們總不會覺得太冷。」
說到這裏的陳慶之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就算是顧崢在一旁行安心定氣的舉措,也無法阻止他的這一病發。
「陳慶之,你又激動了!」
「是啊!」
陳慶之對着顧崢再一次的露出了那個滿不在乎看得人牙痒痒的笑容:「像我這般的人,就該落得如此的下場啊。」
說到這裏的陳慶之,再也支撐不住疲憊的身軀,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耷拉了下來,在再一次的陷入到黑暗之前,朝着顧崢說出了最後的一句話。
「顧崢,我實在是太累了,剩下的就交到你的手中了,拜託。」
「我這一輩子坑了你無數回,就讓我最後再坑你一次吧,這樣,下一輩子,你就不會見到這般讓人厭惡的我了。」
話音落下,這個蒼白纖細,一派風度的男人,就倒在了身側的床榻之上,安靜的悄無聲息。
整個大帳之內,瞬間就陷入到了令人恐懼的安靜之中。
還是站在陳慶之身後,那個將顧崢搶請過來的漢子,嗷的一下就撲向了顧崢。
「混蛋,你不是說我的將軍還有的活嗎?你還我將軍的命來!」
一旁的幾個士兵,看在顧崢與陳慶之相交甚深的份上,並沒有做這等不智的反應,但是也一個個的怒目而視,如同看殺父仇人一般。
無奈的顧崢翻了一個白眼,心中突然十分的懷念回到了現實的那個無所不能的顧崢。
若是依照那個人的本事,現在應該一個橫劈,就將這個粗魯的漢子給按在了地上了吧?
可能是因為這個漢子的聲音叫的太大,就在他的蒲扇一般的大手馬上就要抓到顧崢的胸前的時候,在床榻之上的陳慶之則是被其驚醒,勉力的說了一句:「莫吵,我太累了!」
就是這一句,讓那個大漢瞬間就剎住了車,他的鼻涕眼淚一下子就湧現了出來,仿佛是看到了黑暗中的曙光一般的看看繼續昏睡的陳慶之,又望了望長期保持白眼狀態的顧崢,用哽咽的聲音詢問到:「顧大夫,陳將軍沒有死啊!」
你才死了呢,你全家都是。
顧崢搖了搖頭,朝着身後的藥箱再一次的拍了拍,嘆了一口氣就步履蹣跚的離開了大營。
看得營帳之內對其並不了解的漢子們是一頭的霧水。
只有那個圍繞在顧崢的左右十分崇拜他的軍醫則是恨鐵不成鋼的對幾個人說道:「顧大夫這是說,他說過了還有半年可活,那麼陳將軍他就只能活的比半年多,絕不會比半年少!」
「他是誰,顧崢啊,醫毒雙絕的顧氏神醫啊!」
「還用得着你們質疑?」
說到這裏的軍醫,轉頭就是一臉狗腿的微笑,跟隨着顧崢的背影追趕了過去。
「顧大夫,得等等我啊,前幾天我碰到了這樣的一個病患。」
還沒等幾個漢子想要詢問的再清楚點呢,這小狗腿就一溜煙的跑遠了。
既然軍醫都這般的說了,那麼咱們再看看?
那就看看。
這一看就是近一年的光陰。
如同一陣風一般的顧崢,難得的停下了他遊歷的腳步,就在這個偏遠的關隘口之中常駐了下來。
因為他的到來,只不過半年的功夫,赤炎坡的附近就大變了一個模樣。
在隘口北方的北魏人民,若是想要求得讓他們聞風喪膽的顧大夫的醫治,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在赤炎坡之中,尋得那七千甲衛的殘骸遺物,送歸到梁國的隘口這邊,顧大夫就可以有償的替他醫治一位病人。
還是不管好的那種。
而北魏與梁國的這個戰況不斷的邊疆,竟是因為他一個人的到來,已經多日之間不見到戰爭了。
北魏的士兵們,每一次飲馬,喝水,吃飯,都要疑神疑鬼的檢查多遍,到了最後索性就退避三尺,將駐軍的沿線往後退了足足三四里地的位置,這才安心的繼續對峙了起來。
而就是這般安寧的歲月,也拉不住死神的步伐,陳慶之的隨着那個千人冢中的完備,他的身子也一天天的破敗的到了支撐不下去的地步了。
那一天,天很藍,那一天,一切如初。
顧崢送走了這輩子最要好的朋友。
他們一同起於微末,一同談論過理想,道路以及女人。
他們彼此間不需要交流,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弄懂對方。
他們是彼此之間這一輩子的……唯一的知己。
而現在,這一對曾經患難與共,曾經分道揚鑣又最後歸聚到一起的男人,終於是將友誼的道路走到了盡頭。
赤炎坡外,落葉繽紛,帶來了北方凌冽的屬於初冬的風。
一座新坐落下來的墳包,就算是修建的再精緻,也難掩其中的蕭瑟之感。
一襲白衣的顧崢,在墳前笑的淡淡的。
仿佛這麼多年,他在不停的親手送走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
生老病死,人間百態,作為一個醫者,他已經嘗試的太多了。
而某些想要永久長生的人,想來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