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金陵城內茶餘飯後的娛樂談資,此時的陳府卻是一片冰冷。
今年,陳伽笙所做的祈願彩燈雖然精緻,卻未擠入前十名的巧手行列,陳瑛雖未說什麼,但一向愛面子、愛出風頭的都御史大人又怎會不失望?!
大夫人李氏更是冷言冷語,陳伽絡等的就是這個機會,貌似天真的對父親道:「父親,您不要怪罪姐姐,姐姐定是盡了全力的,只是恐怕選錯的參賽彩燈,七巧節晚上,府外飄得滿天的孔明燈,絡兒後來才知道,竟全是姐姐做的呢!」
陳伽笙登時面無血色。
陳瑛卻被勾起了興趣,驚疑的問道:「那天晚上的孔明燈雖不新穎,但卻是應景,獻給貴妃,雖不能奪得三甲,但獲得賞賜是免不了的,笙兒為何未獻啊?」
陳伽笙努力鎮定了下自己的情緒,恭敬的答道:「父親,絡姐姐是看差了,孔明燈只是湊巧在府外放,不是笙兒所做。」
陳伽絡裝似親昵的拉着陳伽笙的手臂,嬌嗔道:「妹妹,你是金陵第一才女,怎麼會如此謙虛呢,這會讓父親失望的。」
隨即又向陳瑛深施一禮道:「父親,絡兒雖與笙妹妹同年,但對笙妹妹是發自內心的佩服,總想向妹妹學習一二,那日放孔明燈,恰好有一隻落到了院中,女兒便拾了起來,上面竟是絕妙對子,拿到詩會上,姐姐定能再放異彩。」
說完對身後的丫頭一使眼色,丫頭飛跑出去,陳伽笙卻是面如土色,孔明燈沒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鶴先生」提出和自己一起許願,二人分別寫了紅牌子的內容,被發現了,父親豈能饒過自己?
攤開兩隻孔明燈,只見一隻上面書寫着「婦心若螢,皎皎相伴。」正是陳伽笙的筆跡,陳伽笙登時面如土色。
陳瑛眼睛暴戾的一豎,沉聲說道:「伽笙,這個是你寫的?『婦心若螢,皎皎相伴』,你要『伴』着誰?我陳瑛能做到右都察御史的位置,就是因為我謹守禮節,不曾做出半分逾越禮法之事,你竟做出這種傷風敗俗之事?!你,如何對得起我陳家的列祖列宗!!!」
陳伽笙跪在地上,狠狠掐了大腿一下,眼睛不由一紅,哭訴道:「父親息怒,笙兒並未與任何人私通,那夜放飛的孔明燈均是笙兒所做,笙兒只是有感而發,詩句欠妥是笙兒不對,但卻未做出任何有礙陳家聲名之事……」心中則佼幸着陳伽絡只打落了自己寫的彩燈,沒有打落賀子期寫的那隻,否則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陳瑛狐疑的看着孔明燈上的詩句,心中暗嘆,哪個少女不懷春,許是夫人經常帶着笙兒去李府走動,笙兒與會兒正青春年少,互動了情愫也尚未可知。李會雖不是理想的夫婿,但卻是嫡子,按原來笙兒的表現,嫁到李府有些可惜,但現在這樣的表現,實在是差強人意,有強弩之末之勢,配到李府,李府嫡長子多年無子,笙兒嫁過去就是當家主母,將來生下嫡長孫,還怕李家那隻老狐狸不被自己牽着鼻子走?
見陳瑛臉色有些和緩,陳伽絡心一突,當先梨花帶雨的跪了下來,求道:「父親息怒,都是絡兒不好,害了妹妹,絡兒錯了。絡兒不懂詩詞,只見到妹妹臥房裏有好多折了紙鶴的詩句,想着姐姐常常看着,定是極好的,便為姐姐辯解,父親千萬不要責罰妹妹,讓絡兒寢食難安……」
「笙兒臥房裏還有好多?李管家,去搜出來……」陳瑛眉頭一皺,心想着事情只怕沒有這麼簡單。
李管家是陳李氏自李家帶來的家奴,立馬帶了人去搜,陳伽絡的貼身丫頭偷偷跟了上去。
陳伽笙登時心如死灰了。陳伽絡什麼都知道,不,是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忍了近兩個月沒有行動,怕是只等着這一天,此事一敗落,只怕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名聲就要一落千丈,跌落塵埃了,陳伽笙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一隻、兩隻、三隻……無數的紙鶴拆開,攤在面前。
隨着一隻一隻的拆開,陳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拆到最後,心掌發抖,這些字跡,這樣的才華,絕不是李會所為,當下氣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要說?那個姦夫是誰?」
陳伽笙面色蒼白,一言不發。
「來人,將這個賤人拉出去,打五十大板,直到說了為止……」陳瑛臉上的鬍子氣得一撬一撬的。
五姨娘跌跌撞撣的從廳外撲了進來,跪到陳瑛面前,緊緊抓着陳瑛的衣擺道:「老爺,老爺,您且息怒,讓賤妾勸勸笙兒,這五十板子下去,笙兒就沒命了……」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滴落下來,這樣的眼淚,這些年,陳瑛只在五姨娘身上見過兩次。一次是當年那個夜晚,她剛剛及笄的那個夜晚,自己開心的如同新郎倌一樣溜進了她的臥房,強要了她,她當時沒有喊叫,亦沒有求饒,怕得身體顫抖,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浸濕了錦被。
今天,她又再次在自己面前這樣哭了,為了她唯一的女兒,自己心底的那一絲柔軟再次被觸動,沒有言語,也沒有讓侍衛上來。
五姨娘梨花帶雨的笑了,手拉着女兒的手,苦笑道:「笙兒,你想嫁給他嗎?那就說出來,讓他來提親可好?」
五姨娘深知愛而不得的滋味,當年,她也深愛着一個人,那個人,亦深愛着她,只等着她及笄,便想着求老夫人娶她,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止步於那個及笄之夜,那個無月之夜,那個絕望之夜。五姨娘眼睛不由得瞟向站在門旁的那個侍衛統領,模糊的笑着,眼中的幸福一閃即逝,如同曇花綻放。
陳伽笙眼睛也模糊了,眼前呈現着男子倔強的身姿,他那麼驕傲,怎麼可以成為全金陵城的笑柄?臉上的幸福一閃即逝,堅定道:「父親,五姨娘,笙兒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陳瑛剛剛的心慈瞬時化做了一股戾氣,本想着看在五姨娘的面子上,如果對方是個不錯的青年才俊,將她低嫁許配過去,有自己的提拔,做個六七品小官吏還是可以的,如今只落下個不潔之名。
「吳統領,將陳伽笙這個不貞不潔的孽子拉出去,重打五十大板。」說完眼色狠戾的看向陳李氏,恨道:「此事誰敢向外聲張,別怪我無情。你去和李府商議過庚貼之事。」一甩袖子,大步而去。
五姨娘攤倒在地,嗚咽着扯着陳伽笙的衣袖不肯撒手。
陳伽笙絕望的一閉眼,自己,只怕和賀子期從此碧落黃泉,永不相見。
吳統領上前拉起五姨娘,讓兩個侍衛分開五姨娘和陳伽笙,狀似尋常的安慰道:「五姨娘,小姐吉人天相,定不會有事的。」
五姨娘期望的看着吳統領,雙眼似滿天的星星,閃現着熠熠的光輝。
吳統領深深的一點頭,不再留戀,轉身而去。
兩人交錯而去,彼此交握的手臂間,殘留着彼此的體溫,在五姨娘看不見的瞬間,吳統領輕閉了眼睛,再睜開,己是一抹深深的痛色。
陳伽笙趴在床塌上,丫頭採蓮眼睛哭得紅腫,小心翼翼的給小姐上藥,陳伽笙強挺着,但還是時不時發出痛苦的「嘶嘶」之聲。
看着小姐一臉的痛色,採蓮心都快抽到一起了,心中暗自下了一個決定,當下找了趕車的王二,將一張紙條交給了王二。
「老大,這可如何是好?」胡穜一臉懊惱之色,本來沉浸在二人心悅彼此的驚喜之中,卻不料卻發生這等事情,反而害得伽笙立馬要嫁給「毒花蜂」李會。
燕喃悠哉悠哉的品了口從霍傾城送來的明前龍井,渾不在意的聳聳肩。
胡穜氣得將燕喃的茶一下子搶了過來,「嘩」的一下子全都倒在了地上,氣惱道:「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害死伽笙了。」
燕喃驚疑的看了看第一次如此「爺們」的胡穜,眼珠一轉,不懷好意道:「我的主意簡直是完美的好不啦?當初我怎麼答應你的?我只答應幫你追求陳伽笙,讓陳伽笙喜歡上你,可從來沒答應幫你娶了陳伽笙。」
胡穜氣結,「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氣呼呼的坐在燕喃身邊,耍賴道:「我不管,你要是做不到,我就讓解家收你欠的半個宅子的款,還要還給我那二十萬貫……」
燕喃一挑大指贊道:「牛氣,絕對牛氣!!!為了陳伽笙你終於像個爺們了,也懂得什麼是不以成親為目的談戀愛就是耍流氓了,我真心的佩服。可是,造你『老大』的反,你也得掂量掂量你自己的小身板夠不夠用啊!解家宅子的錢一會兒我就派人送給解管家。至於欠你的二十萬貫,我也有餘錢,可是,我想問,這位債主……你有欠條嗎?」
「你……」胡穜登時傻了眼,「老大」果然是「老大」,卑鄙得無以倫比。
「想娶陳伽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燕喃故意賣起了關子。
胡穜諂笑道:「老大,我懂,我懂,再不懂豈不是白在你面前混這麼長時間了,只要我娶了陳伽笙,二十萬貫,我不要了……」心裏想着,反正不是我的銀錢,不心疼……
燕喃則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給「小弟」留下的印象是不是太財迷了點兒?我只是讓你配合的犧牲一下形象而矣,哪裏是銀錢的事,不過,留下來給你辦個結婚大禮也不錯。
如此這般這般的交待了一番。
……
於是,胡穜病了,而且是昏迷不醒,三天三夜未曾進食,本來渾圓的身體竟瘦成了皮包骨頭。
這讓一向恨鐵不成鋼的父親胡廣也寢食難安,這是家裏唯一的兒子,還沒有傳下子嗣,要是一命歸西,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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