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李仁壽直接回了府,他已經被任命為趙郡太守,兩天後就要去趙郡上任,這兩天他朝中無事,主要處理一下家中瑣事。
雖然馬上就要去趙郡上任,但李仁壽心中着實不高興,主要是兒子李清明今天不肯出席接風宴會讓他感到十分惱火。
其實兒子李清明一直是他的驕傲,在河北各大世家的子弟中,只有他的兒子最有出息,出任兵部侍郎兼齊王帳下錄事參軍,不僅有官職還有軍職,深得齊王信任,就連盧倬的兒子盧慶元也比不上他的成就,那可是齊王妃的親兄。
李仁壽回到府中,他的怒氣也稍稍平息一點,他知道兒子是十分謹慎之人,不會無緣無故拒絕出席宴會,必然是有什麼原因。
李仁壽在書房坐下,便對侍女道:「去把二公子找來!」
李仁壽有三個兒子,長子李清華在家中管理族務,準備接手家主之位,三子李清平目前在家學讀書,老二便是李清明,也是李仁壽最器重的兒子,目前他在中都還沒有自己的官宅,暫時住在父親的府中。
不多時,李清明匆匆來到父親書房,他是大前天才返回中都,前天辦了入職手續,昨天又去軍營呆了一天,着實有點疲憊了,所以他便以身體不適為藉口,推掉了父親特地給他準備的接風洗塵酒宴。
李清明走進房間,跪下行一禮,「孩兒拜見父親大人!」
李仁壽瞥了他一眼,冷冷道:「看不出哪裏生病嘛!」
「回稟父親,孩兒確實沒有生病。」
「那你就是故意不給我面子,是嗎!」李仁壽的怒火又升騰起來。
李清明依舊平靜道:「孩兒並非不給父親面子,只是有些聚會孩兒絕不會參加,這是原則問題。」
李仁壽心中一怔,心中剛剛升騰怒火立刻消失了,他感覺兒子話中有話,便問道:「你說說看,什麼樣的聚會你絕對不會參加?」
「結黨為朋的派系聚會孩子絕不會參加,比如河北士族的聚會,孩兒也想勸父親不要再參加,這是將來惹禍的根源。」
李仁壽有點明白兒子的意思了,他沉思片刻道:「你覺得河北士族已經結黨為朋了嗎?」
李清明點了點頭,「河北士族在江都時為了自保而接黨可以理解,但到了益都後就應該解散了,不應該再有什麼河北士族領袖的說法,更不能定期聚會,這會漸漸演變成第二個關隴貴族,我很了解齊王殿下,他絕不會容許各地士族結黨為朋,父親和他們呆在一起,遲早會出事。」
李清明的一席話讓他父親李仁壽心中着實感到吃驚,其實他也隱隱感覺到了河北士族有點不太對勁,天下各地域都有士族,卻沒有像河北幾大世家這樣通過聯姻緊密結合在一起,一榮俱榮,一衰俱衰。
「齊王給你說過了什麼嗎?」李仁壽小心翼翼問道。
「齊王倒沒有給我說過,但有些事情不用說出來,很多有點政治頭腦的人都知道該怎麼選擇,比如這次科舉,我雖然不知道最後結果,但我能肯定一點,河北士族絕對不會佔優勢,而且還要被打壓,我想應該是這個結果。」
李仁壽愣住了,他忽然意識到蘇威的方案極可能是張鉉的授意,而不是蘇威自己的決定,這個方案很明顯就是針對河北士族,以蘇威和事佬的性格,他不會將河北士子的錄取人數從四成比例一下子降到兩成不到,他是絕不會做這種得罪人之事。
李仁壽有點坐不住了,負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他也漸漸醒悟了,雖然張鉉在遼河作戰無法返回,但並不代表他不管科舉之事,這可是首次科舉,十分重要,張鉉一定會把自己的意志通過信件的方式傳達給蘇威。
想通這一點,李仁通幾乎能肯定蘇威的方案其實就是張鉉的方案,可惜盧倬和崔煥居然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其實連他自己也不是沒有意識到嗎?若不是兒子提醒,他還是懵懵懂懂,為錄取不公而義憤填膺。
就在這時,外面隱隱傳來一陣陣呼喊,李氏父子不由一怔,李仁壽快步走出書房,迎面見管家急急忙忙奔來,「發生了什麼事?」李仁壽問道。
「老爺,外面有幾千名士子在遊行,他們從太學走來向紫微宮方向去了。」
李仁壽心中暗吃一驚,「難道是——」
他急忙向府門外走去,府門口台階上站了不少家丁,正踮腳向不遠處的河對岸張望,李府位於新城最東面,和舊城只隔一條河,河兩岸的柳樹尚未成蔭,他們能看見河對岸的情形。只見河對岸有數千士子抬着夫子像遊行示威,不斷高呼口號,顯得群情激奮。
李仁壽已經隱隱聽見口號中有『河北』二字,他愈加心驚,急令家丁去打聽情況。
不多時,家丁跑來稟報,「老爺,都是河北士子,他們說朝廷在故意打壓河北士子,要求朝廷還一個公道。」
李仁壽呆住了,事情果真被鬧大了,這時,李清明走上前沉聲道:「消息不應該傳得這麼快,這和上午的決議無關,應該是幾天前就有人策劃,只是它們出現的時機太不巧,盧尚書和崔尚書恐怕難辭其咎。」
李仁壽嘆了口氣,對兒子李清明道:「你說得有道理,這件事為父確實沒有你看得透。」
他又自言自語道:「盧倬真不該把這件事說出來,他怎麼向齊王殿下交代?」
李清明笑了笑道:「其實現在也沒什麼問題,至少在統一天下之前齊王不會對河北士族有什麼大動作,只會慢慢削弱,父親也儘管參加河北士族的聚會,只是要把握住原則,多多勸說大家不要做過分之事,尤其要注意不能私養過多莊丁,這是大忌,坦率地說,我也不希望看到將來河北士族被清洗。」
李仁壽默默點頭,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李仁壽怎麼也想不到,數千士子遊行竟然和趙郡李氏有關,這次遊行的其中一個組織者便是他的族侄李兆希,為首的組織者便是盧楚之侄盧涵,另外還有涿郡太守崔弘升的兩個孫子崔廣平和崔廣林兄弟,這四人從家族長輩那裏聽到了合議團僵持不下的消息,為了給河北士子爭取權益,四人在數天時間內組織起三千名士子上街遊行,給朝廷施加壓力。
這四人都是熱血青年,以他們的才學考上科舉不成問題,但他們為了追求公平正義,毅然組織起了這次遊行,而且他們的組織很得力,一路走向紫微宮,沒有出現任何打砸搶的過激行為。
三千士子在紫微宮大門前席地而坐,開始靜坐示威,這時,上萬士兵從北城門奔來,將三千士子團團包圍,同時朝廷也已被驚動,蘇威和裴矩帶着大群官員走了出來,盧倬和崔煥也聞訊急急趕了出來。
「你們在幹什麼?」
盧倬火冒三丈,衝上前對眾士子怒道:「這裏是朝廷重地,你們想造反嗎?給我回去,統統回去!」
士子們都低下頭,誰也不吭聲,這時,有侍衛搭了一座木台,兩名侍衛扶持着蘇威顫顫巍巍走上木台,蘇威高聲道:「老夫蘇威,想必大家也知道我,我知道你們為什麼而來,你們覺得對河北士子不公平,要求增加名額,我能理解你們的心情,但凡事逃不過一個『理』字,我和你們講講道理。」
盧倬又是羞愧又是焦急,他連忙拱手道:「蘇相國,讓我來說吧!」
蘇威擺擺手,又對眾士子高聲道:「河北的士子確實不少,有一萬六千人,但考入前五千名卻只有九百人,大家想過這是什麼原因嗎?其實大家心裏都應該明白,中都地處魏郡,河北各郡安定,水陸交通便利,只要是讀書人都想來中都試試運氣,所以才人數眾多,但才學卻良莠不齊,這是事實,你們要求公平公正,那麼我們按才學來錄取,難道還不公平不公正嗎?」
這時李景也走上前,聲音洪亮的喊道:「我是兵部尚書李景,我奉勸大家以大局為重,齊王殿下正率軍在遼東和高句麗大軍激戰,需要後方的穩定,我們非但不支持齊王殿下抗擊異族,卻還在這裏聚眾抗議,大家有沒有想過這對前方將士的影響,有沒有想到自己肩頭的責任?」
李景的語氣十分嚴厲,士子們紛紛羞愧地低下了頭,這時,盧涵站起身,對士子喊道:「李尚書說得對,前敵正在大戰,我們不能再給齊王殿下添亂,是非曲直,相信齊王殿下會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先回去!」
盧涵是這次士子遊行的領袖,雖然他並不能完全接受蘇威的道理,但李景卻說得對,現在前敵正在作戰,他們不能在後方搗亂,盧涵在士子中有很高的威望,既然他提出回去,士子們便紛紛起身散去了。
只片刻,廣場上只剩下稀稀疏疏的百餘名看熱鬧的士子,大部分士子都各自回去了,這時,裴矩走上前對盧倬笑道:「剛才那個為首的士子好像是盧家子侄吧!」
盧倬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