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李清明和御史中丞王琮抵達了江都,王琮向眾人宣讀了攝政王敕令,宣佈成立淮南尚書行台,節制江淮六郡,江都太守盧倬改任首任尚書,同時宣佈江都城與中都同級,來護兒出任江都留守,李清明任長史。
這個命令皆大歡喜,尤其盧倬更為滿意,雖然他的散官依然是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可職官卻降為四品太守,這個結果令他鬱鬱不樂。
但沒想到才幾天朝廷就改變了任命,任命他為行台尚書,儘管江淮大多沒有收復,盧倬還是心花怒放,立刻接受了任命,開始考慮官署和人員安排。
大堂上,李清明和來護兒正在商議下一步的行動計劃,李清明是文職軍官出身,又長期擔任情報主管,他的思維完全跟得上來護兒的想法。
來護兒給李清明簡單介紹了他威逼江南會放糧一事,最後來護兒問道:「大帥認為孟海公會是江南的一大隱患,如果我們能促成孟海公和江南會翻臉,雙方發生內訌,那麼對我們收復江南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李長史有想法嗎?」
李清明笑了起來,「不瞞老將軍,這個引發內訌想法還是我告訴大帥,之前我在江都時便一直關注孟海公的情況,孟海公想為兒子娶丹陽袁氏之女,但袁氏嫌他出身草莽,嫌他兒子粗魯兇悍,一口回絕了他,這就是孟海公和江南士族矛盾開始,我由此得出結論:孟海公遲早會和江南會翻臉,不過相比之下,我還是遠不如大帥的深謀遠慮。」
「此話怎麼說?」來護兒不解地問道。
「當初孟海公率數千殘部藏匿在廬江郡,準備渡長江去江南,但江淮士族出賣了他們,當時大帥率領數萬大軍就在歷陽郡,可以輕而易舉將孟海公殲滅,但大帥卻默許了孟海公去江南,當時大帥就知道孟海公遲早會成為江南會心腹大患,他對裴弘說:「既然江南會想引狼入室,為什麼不成全他們?」
來護兒慨然嘆服,人人都說張鉉深謀遠慮,現在他才終於體會到了,居然在孟海公渡江之前便料到了數年後的今天,這是何等睿智,有這樣的主公,何愁天下不定?
「那李長史覺得我們該怎麼做?」
李清明想了想道:「關鍵是孟海公是否已決定翻臉,如果他只差一個藉口,我們可以成全他,如果他還想繼續隱忍,那我們暫時按兵不動。」
「這怎麼知道呢?」
「這個只要派人去一趟會稽郡就知道了,我可以略施小計,試探出孟海公的真實心態。」
來護兒捋須欣然笑道:「陳將軍推薦李長史來江都,一點都沒有看錯人!」
江南地域廣闊,土地富饒,人口眾多,在隋軍勢力北撤後,江南便漸漸形成了兩大勢力,沈法興勢力和孟海公勢力,這兩大勢力都屬於江南會,分佔南北諸郡。
沈法興以吳郡為中心,佔據了餘杭郡、吳郡、毗陵郡和丹陽郡四郡,而孟海公則佔據了會稽郡,遂安郡,新安郡、東陽郡和宣城郡五郡,雖然孟海公地盤比沈法興多一郡,但遂安郡、新安郡和東陽郡主要以山地為主,人口稀少,只有會稽郡和宣陽郡有點人口。
隨着孟海公勢力逐漸增強,他開始不再服從江南會的調度,已經有脫離江南會的想法,尤其數年前他為兒子求娶袁氏之女為妻,被一口回絕,孟海公始終懷恨在心。
另外他一直認為餘杭郡應該屬於自己的地盤,但江南會卻將餘杭郡劃給了沈法興,令孟海公極為不滿,加上他野心漸生,孟海公開始有了稱帝之心。
這天上午,會稽郡東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只見無數農夫向城門走來。
「發生了什麼事?」守城校尉走上前喝問道。
眾人紛紛閃開,只見一名農夫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塊巨大的白玉石,像一枚西瓜大小的鵝蛋,校尉愣了一下,上前看了看,只見白玉石上面有六個大字。
「這是什麼?」校尉上前好奇地問道。
「小人也不知,。」
旁邊有名識字士子低聲對校尉說了幾句,校尉嚇了一大跳,連忙對農夫,「速跟我去見越公!」
校尉帶着農民匆匆來到了城內軍衙,孟海公雖然是江南會的人,但他同時也被洛陽朝廷封為越國公,孟海公正要去軍營,聽到稟報,連忙來到前院。
這時,卵形白玉石已被放在一張鋪有紅布的桌上,周圍數十名侍衛遠遠圍觀,竊竊私語。
有士兵大喝一聲,「越公駕到!」
侍衛們紛紛單膝跪下,孟海公在幾名宮裝侍女的簇擁下緩緩走來。
一名從事正要稟報,孟海公卻擺了擺手,「我看見了!」
他走到桌前,打量着這枚白玉石,眼睛竟慢慢眯了起來,只見白玉石上寫着六個大字,『吳越主,鳳魚生』。
前面三個字很好理解,但後面三個字恐怕就讓人迷糊了,但孟海公心裏卻很清楚,鳳魚就是他出生的村莊名,他出生的村莊因有人看見鳳凰入水化為魚而得名,曾有方士預言,此村必出貴人,孟海公一直認為這個預言是在說自己。
「你是哪裏人?是怎麼發現這枚白玉?」孟海公問農夫道。
年輕農夫戰戰兢兢道:「小人住在會稽山下,昨夜見田裏閃着白光,一早起來就在土裏挖出了這個。」
「是有人夜裏去你田裏?」
「絕對沒有人,小人在田裏沒有看見外人腳印,只有小人腳印。」
「你說得可是真?」孟海公目光銳利地盯着農夫。
「小人句句是實,若有一句欺騙大王,小人全家不得好死!」
孟海公見他發了毒誓,倒也信了,他心中暗暗思忖,『難道真是天意?「
孟海公吩咐左右道:「賞他五百貫錢!」
「謝大王賞賜!」
農夫連連磕頭,千恩萬謝走了,這時,周圍數十名將領紛紛祝賀,「恭喜越公天降瑞兆!」
孟海公笑着嘴都合不攏,捋須對手下道:「準備一輛上好馬車,把它運出去向全城展示。」
會稽山下發現龍蛋的消息迅速傳遍全城,會稽城內議論紛紛,討論它的真假,但它的寓意卻沒有分歧,自古以來,出龍蛋之地必出真龍天子。
消息不僅在會稽城傳播,數日之內便傳遍了整個江南。
......
江都城留守府內,李清明和來護兒一起仰天大笑,來護兒豎起大拇指贊道:「果然是絕妙之計,孟海公居然將它向全城展示,由此可見他稱帝野心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
李清明捋須笑道:「其實裏面頗有漏洞,比如那農夫會發現他自己的鞋被人穿過了,所以田裏只有他的腳印,再比如全村犬吠,這顯然是有人進村了,只是這些漏洞孟海公不願去面對,他寧可相信這是真的天意。」
「是啊!早知道就不要浪費一塊上好白玉石了,找幾個人在城下裝狐狼叫,再喊幾句『吳越興,孟海王』之類,或者編幾首童謠去唱唱,一樣有用,花百貫錢買塊白玉石,真他娘的可惜了。」
兩人再次大笑,來護兒又問道:「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李清明微微一笑,「不瞞老將軍,下一步我已經安排好了!」
江寧城外,幾匹戰馬在官道上狂奔,為首之人正是孟海公之兄孟希德,孟希德年約五十歲,在家鄉他只是一個種田農民,叫做孟大,孟海公派人把他接來,起官名為希德,讓他代表自己成為江南會第五士族。
就在今天上午,孟希德接到孟海公的急信,讓他立刻離開江寧返回會稽縣,否則會有性命之憂,嚇得孟希德簡單收拾一下細軟,帶着兩名隨從騎馬奔出江寧城,沿着官道向南奔去。
大約奔出二十餘里,後面隱隱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孟希德一邊打馬一邊向後張望,只見後面黃塵滾滾,一支追兵越來越近,嚇得他魂飛魄散,拼命抽打戰馬。
就在這時,一支箭嗖地射來,正中孟希德後背,他大叫一聲,翻身落馬,但一隻腳卻套在馬鐙內,戰馬拖着他狂奔,足足奔出一里路,隨從才終於拉住奔馬韁繩,只見孟希德渾身血肉模糊,頭顱只剩一點皮連着脖子,脖子被地上石塊割斷了。
這時騎兵追上來,為首騎兵校尉厲聲喝道:「孟希德既死,就饒爾等一命,你們去轉告孟海公,再弄什麼天命瑞兆,會主一定會取他的狗命!」
騎兵校尉一揮手,「我們走!」
數十名騎兵調轉馬頭向江寧城方向奔去,漸漸消失在官道盡頭,兩名隨從死裏逃生,只得大哭一場,他們埋葬了孟希德的屍體,帶着人頭返回會稽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