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進了北門,走進一家叫做盛團兒的酒肆,酒肆里客人不多,座位只坐了一半人,張鉉帶着阿圓上了二樓,在靠窗處找了一個位子坐下。
「你坐對面!」張鉉一指對面位子。
阿圓嚇了一跳,她一個小丫鬟怎麼能和主人同桌,在羅府這是要打斷腿的規矩,她慌忙小聲道:「我先伺候公子吃飯,等會兒我去樓下。」
「快坐下!」
張鉉故作不高興道:「站在我身邊像什麼樣子,現在在外面,不要那麼講究。」
阿圓無奈,只得乖乖在他對面坐下,張鉉見她模樣乖巧,便把刻在竹板上的菜單遞給她,笑道:「這才是乖孩子,想吃什麼自己點!」
阿圓低聲嘟囔一下,「誰是乖孩子,人家都十二歲了。」
她接過菜單,眼睛立刻放光了,來這家酒肆就是她的建議,她知道這家酒肆的點心最有名,也是她的最愛,以前攢一點錢,她就和小姐妹們來這裏買幾個點心。
她一招手,酒保連忙上前笑道:「兩位要吃點什麼?」
阿圓又怯生生看了一眼張鉉,這裏的點心很貴,一隻就要十個五銖錢,不知公子准她點幾個?
張鉉明白她的眼神,笑道:「想吃多少就點多少,若還不夠我就把這家酒肆買下來。」
酒保嚇了一跳,「客官說笑了。」
「呵呵!開個玩笑,阿圓,儘管點!」
阿圓頓時眉開眼笑,「那我就不客氣了,嗯!秋八味一樣來一份,對了,這兩天你們店的蟹黃糰子應該開賣了吧!」
「姑娘是常客啊!蟹黃糰子昨天剛開賣。」
「那就來一份,記住,我要玉糰子,我可不喜歡金糰子,金糰子太辣了。」
「小人記住了。」
阿圓這才想起張鉉,吐了下舌頭,不好意思問道:「公子要吃點什麼?」
張鉉見她頗為有趣,笑道:「你隨便點,給我吃飽就行了,你應該知道我的飯量。」
「我知道公子最喜歡吃什麼!」
阿圓吩咐酒保,「給我家公子來六份胡餅,羊肉餡和鹿肉餡各一半,一大盤醬羊肉,對了,再來一壺葡萄酒,要冰過的。」
酒保聽得一乍舌,乖乖!這位公子爺的飯量太大了,一般人最多只能吃兩塊胡餅,這位公子爺居然要六塊,他不敢表露出來,連忙點頭哈腰道:「請稍坐,酒菜馬上就來!」
酒保快步去了,阿圓得意笑道:「我還是挺有用吧!」
「是確實有用的,等會兒我再給你找家上好的客棧住下。」
阿圓一下子愣住了,「為什麼?」
「因為軍隊中有規矩,女人不能出現在軍營內,我是主將,得帶頭守規矩。」
阿圓急得要哭了,「公子又不想要我了嗎?」
「你想到哪裏去了,我只是讓你住在外面,就在客棧住三天,後天我帶你回洛陽。」
「那那回洛陽後又該怎麼辦?」
張鉉也有點頭疼了,多了一個丫鬟給他帶來一連串的事情,想了半天,他拍拍額頭說道:「這樣吧!反正我也需要安個家了,我回洛陽後買座小宅,你就住在家裏。」
阿圓一顆心放下了,讓自己住在家裏還差不多,她可不想住什麼客棧,一點都不方便,想到公子待自己不錯,她心中喜滋滋的,又忍不住開心起來。
不多時,酒保端來了酒菜,阿圓連忙夾了一個蟹黃糰子放在他碗裏,笑嘻嘻說道:「嘗嘗他們家的蟹黃糰子,薊縣很有名氣,又酥又香,每年九月我做夢都在等它上市。」
張鉉用筷子夾住咬了一口,裏面金紅色的蟹黃便流了出來,甜鹹正好,果然鮮美無比,他頓時贊道:「這個不錯!」
「我說得沒錯吧!」
阿圓十分乖巧,又歡喜地給張鉉斟滿一杯酒,「聽說酒也不錯,公子喝一杯。」
張鉉端起酒杯吮了一口冰鎮葡萄酒,醇香的美酒讓他眯起了眼睛,細細體會那冰透心脾的滋味,他已經很久沒有品嘗到這樣的美味了。
這時,一名身穿皂色短衣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到張鉉面前,深深施一禮,「公子可是張將軍?」
「有什麼事?」張鉉臉色微微一沉,他不喜歡這個時候有人打斷自己難得享受。
「我家主人想和張將軍說兩句話,不知張將軍能否移步?」
說着,中年男子將一份名帖放在張鉉面前的小桌上,張鉉瞥了一眼,是一張雪白的帖子,邊角還畫了幾朵小花,字跡娟秀中不失剛勁,應該是個女人寫的字,上面只有四個字,『渤海高慧』。
「可是我不認識你家主人。」張鉉把帖子推了回去,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想見。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可我家主人久聞張將軍大名,想見一見能擊敗北鏡先生的豪傑。」
張鉉的眼睛立刻凝了一層寒冰,緩緩問道:「你家主人在哪裏?」
對方居然知道他在北海做的事情,也知道北鏡先生,來歷不簡單啊!他心中倒有了幾分好奇,到底是何方高人?
「我家主人在三樓等候,請將軍跟我來。」
張鉉對阿圓笑道:「你慢慢吃,我去見一個朋友,馬上就回來。」
阿圓着實有點擔心,只是她身份低微,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眼睜睜地望着張鉉上了三樓。
酒肆三樓都是單間雅室,張鉉跟隨中年男子來到最東面一間房前,門口站着兩名魁梧精壯的侍衛,腰配鋼刀,儼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中年男子上前敲了敲門,低聲道:「主人,他來了!」
「請他進來!」
房間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張鉉暗暗點點頭,原來這個高慧是個年輕女人,渤海高慧,不知這個渤海是指渤海會,還是指渤海郡?
「張將軍,清吧!」中年男子讓開了路
張鉉推門走進了房間,這是一間清雅而不失奢華屋子,迎面是一扇花梨木屏風,透過屏風的薄紗,隱隱可以看見窗前站着一個梳着高髻的年輕女人。
張鉉慢慢走過屏風,注視着這個年輕女子,其實她也不算太年輕,年約三十歲左右,身材高挑偏瘦,頭梳高髻,烏黑如雲的頭髮上插着一支碧玉簪,身穿一件杏黃色的綢緞襦裙,肩頭繞一條紅色長帔,她臉上化妝很濃,房間裏瀰漫着一股濃烈香粉氣息。
張鉉來到隋朝大半年,他已漸漸懂得了一些女人裝扮常識,比如頭上戴簪一般是已婚女人,少女則是戴釵。
還有未婚女子肩頭是披帛,一種細長條的帶子,繞在手臂上,已婚則是圍帔,略寬的五彩緞巾,將整個肩頭包裹住,兩條寬帶圍在前面,又叫霞帔,一半是有身份的命婦才能披戴。
張鉉微微行一禮,「是高夫人找我嗎?」
這名女子負手打量張鉉,笑了笑贊道:「張將軍果然是一表人才,請坐下吧!」
女人請張鉉坐下,一名侍女進來上了茶,張鉉看了一眼茶碗,又問道:「高夫人找我有什麼事?」
「將軍應該知道了我的名字,既然我叫渤海高慧,我想將軍也應該猜到我的身份?」年輕的高夫人似笑非笑地望着張鉉。
「夫人是渤海會的人嗎?」張鉉直言不諱問道。
「張將軍倒是很坦率。」
高夫人點了點頭,淡淡道:「不錯!我正是渤海會之人。」
張鉉對渤海會了解並不深,但他也知道一點,渤海會又叫做北齊遺族會,主要以北齊亡國之臣建立。
三十年前,隨着北齊被北周滅亡,齊州、冀州、豫州、并州等等大片豐腴土地和大量財富被關隴貴族佔據,北齊數千貴族遭到了滅頂之災,無數人家破人亡,逐漸消亡在歷史長河之中。
但隨着隋帝楊廣登基,楊廣和關隴貴族的鬥爭逐漸加劇,朝廷開始動盪,原本蟄伏在民間的北齊貴族又開始蠢蠢欲動。
大業三年,以皇族高氏、段氏、馮氏、慕容氏、莫多婁氏、斛斯氏等等六大北齊貴族為首,秘密組建了渤海會,他們暗中聯繫山東士族,獲得了山東士族的支持,勢力逐漸擴大,財力日益雄厚,成為天下四大在野勢力之一。
但和關隴貴族的公開活動不同,渤海會極為隱秘,直到大業八年,隋帝楊廣大舉進攻高句麗,籌謀多年的渤海會趁機派王薄在齊郡長白山率先造反,拉開了隋末山東各地的造反序幕,渤海會也逐漸從幕後走到前台。
張鉉眼前這個高夫人名叫高慧,是安德王高延宗的孫女,渤海會主要決策人之一,精明能幹,行事果斷,雖然是女人,強硬的作風卻更勝男子,在渤海會中被稱為『女將軍』。
高慧見張鉉沉默不語,又笑道:「張將軍在北海的義舉雖然在中原不為人所知,但在塞北卻引起軒然大波,草原各部只要提到北海張公子,無人不豎大拇指。
當然,也有人恨你入骨,突厥就不用說了,不過突厥是把帳記在隋朝身上,而金山宮卻已經摸清了你的底細,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金山宮的黑榜上排名第六了嗎?」
張鉉搖了搖頭,「這些我都一無所知。」
「但現在你應該知道了,你崛起時間不長,卻屢立大功,同時也屢結強敵,據我所知,你已經有了四個對頭,宇文述、金山宮,另外高句麗莫離支之子淵武寧是你殺的吧!」
張鉉毫不為她的話所動,又問道:「還有一個是誰?」
「張金稱!」
高慧目光銳利地注視着張鉉,「今天中午你剛剛搶了他的戰馬,他豈能和你善罷甘休,當然,他現在還不知道,可如果有人告訴了他,你的麻煩可就大了。」
張鉉心中忽然一陣反感,這個女人是在威脅自己嗎?他站起身冷冷道:「夫人到底要說什麼,請直說!」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渤海會可以替你消除你與金山宮之間的宿怨,也可能讓張金稱對你既往不咎,甚至淵太祚那邊我們也能替你解決,如果你願意,我們也還可以和宇文述談一談,總之,你的四個對頭都可以消除,但我們有一個條件。」
「效忠渤海會,對吧!」張鉉冷笑一聲道。
高慧搖了搖頭,「不叫效忠渤海會,而是加入渤海會,如果你肯加入渤海會,我們可以想辦法讓你出任齊郡通守,而且你還沒有成家,我有個妹妹,美貌絕倫,我可以把她許配給你為妻,至於錢財,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地位、美人、金錢,你可以應有盡有,難道你一點都不動心嗎?」
張鉉笑了起來,「我有何德何能,居然蒙渤海會如此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