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十五歲,你父親放心你從軍嗎?」
尉遲恭的和顏悅色使少年騎兵的驚懼之心漸漸消退,他低聲道:「父親也從軍了,家裏的七個夥計也被編入了民團軍。」
這就是尉遲恭最關心的問題,他們之前也得到了太原情報,裴寂抵達太原後立刻組建民團軍,確切情報是組建了五萬人的民團軍,穿着最粗陋的皮甲,拿着最劣質的兵器,從情報表面來看,這支民團軍似乎只是一支烏合之眾,不足為慮。
但尉遲恭是個謹慎之人,他需要從最底層來了解這支民團軍的細節,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太原情報署的消息也並不是太確切,眼前這個少年就是例證,很明顯,剛剛徵募的民夫也進入了正規軍。
「你父親還有七個夥計都和你一樣是騎兵嗎?」
「父親和三個夥計去後勤營照顧戰馬,我和另外四人編入了騎兵。」
「那你們鄰居呢?」
尉遲恭又問道:「你知道有多少人從軍?」
少年低頭想了想,「比我大一點的差不多都從軍了,但都在訓練,像我這樣直接從軍的人很少。」
停一下,少年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憤恨,仿佛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欺騙,事實上也是如此!
「徵兵人告訴我們,突厥又集結了幾十萬大軍,準備明年春天南下,要我們保家衛國,所以我們才肯積極從軍,我還主動展示自己的騎術,如果知道是和你們打仗,打死我也不答應。」
「除你之外呢?我是說,你父親知道真相嗎?」
少年搖搖頭,「他不知道,其實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就算我們這些從軍的人也大多不知道,連普通唐軍也不知道,只有我們巡哨能猜到一點點。」
「為什麼?」
少年沉默片刻道:「突厥騎兵不會從東面和南面殺來。」
「你倒是挺聰明!」
尉遲恭已經問完了他想要的情報,他看了看少年干豇豆一般的身板,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憐憫,按照慣例,戰俘一般都要去礦山幹活三年才會被釋放,可這個少年
「我這裏缺幾名報信的士兵,既然你騎術不錯,你可願意留下來?」
「我願意!」
少年激動得語無倫次,幾乎要哭出聲來,儘管成為一個威武的軍人是他從小的夢想,但並不代表他想當唐軍,能成為一名大周帝國的騎兵,若父親知道了,不知該多麼驕傲。
尉遲恭溫和地笑了笑,拍拍他瘦弱的肩膀,對一名親兵道:「帶他去換一身盔甲,然後交給凌校尉!」
親兵將少年帶下去了,尉遲恭慢慢走到沙盤前,久久沉思不語,高大的身影儼如一塊巨石
周朝數萬軍隊出現榆次縣以東很快便傳遍了榆次縣和太原城,尤其是太原城,氣氛陡然間變得緊張起來,與其說是平民緊張,還不如說是裴寂緊張,他一連下發了九道命令,從關閉所有城門不准進出,到啟動軍隊的戰時狀態,手伸得如此之長,連李德良都有點對他不滿了。
李德良今年四十歲出頭,身材中等,長得一張瘦長的馬臉,臉色總是蒼白得像塗了粉,鼻翼上的一顆大黑痣就像一隻蒼蠅趴在一面雪白的牆上,他眉毛又粗又濃,憤怒起來就像兩柄豎放在牆角的掃帚。
李德良是天子李淵的族弟,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訓,也和其他關隴子弟一樣文武兼修,武藝也不錯,使一杆約四十斤重鑌鐵槍,弓馬嫻熟,李德良在李氏家族內並不出眾,甚至名氣還不如他的兄長李叔良,人稍稍顯得平庸。
不過李德良和李淵的私交極好,加上他為人謙虛謹慎,也比較低調務實,所以一直深得李淵重用,令主管河西軍政,李神符從太原調去江夏後,李淵便將他調到太原,接任并州總管一職,主管并州軍務。
幾個月前相國裴寂率兩萬軍趕來支援太原防務,同時兼任并州行台尚書,主管并州政務,和李德良主管的軍務可謂井水不犯河水,但裴寂曾經在前年出任過并州指揮使一職,而且並沒有卸任,而且他這次率兩萬軍隊援助并州,李淵也沒有明確他的職權範圍,實際上裴寂是因為周朝軍隊可能進攻太原才被任命。
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裴寂毫不客氣了奪走了屬於李德良的軍事指揮權,李德良成了執行他命令的副將,當然,裴寂這幾個月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進行防禦戰備,李德良也儘量容忍,想像着戰爭爆發後,裴寂就會順理成章地將軍權交還給自己。
當尉遲恭的軍隊出現在太原城附近後,李德良期待的一幕並沒有發生,相反,裴寂連發九條作戰命令,連一向以好脾氣著稱的李德良也終於忍無可忍,尤其今天上午發生的一件事更是讓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
李德良快步走到裴寂官房門前,渾身披掛的甲葉嘩嘩作響,他心中的憤怒已經難以掩飾,兩道眉毛絞在一起,仿佛兩把已經散了架的掃帚。
裴寂正好從官房裏出來,險些撞到了怒氣沖沖的李德良,裴寂不由向後退了一步,尷尬地笑道:「原來是王爺,有什麼事嗎?」
「我有件事想問問相國。」李德良冷冷道。
「王爺請進屋裏說。」
「不用了,這裏就很好!」
李德良冷冰冰的語氣儼如一股股寒風吹散了裴寂臉上虛偽的笑容,裴寂的臉上也掛上一層寒霜,冷漠而不失禮貌道:「希望我能幫助到王爺。」
「我今天下令軍隊出擊周軍,相國為什麼不!相國憑什麼阻攔我,不准我出城?」
李德良眼神凌厲,如刀子一般盯着裴寂,今天他本來要率軍出城迎戰尉遲恭的軍隊,不料裴寂卻下令不准任何人不准出城,負責守城的王君廓死活不開城門,也不聽他的命令,簡直令李德良怒髮衝冠。
「很簡單,我認為尉遲恭率兩萬軍隊前來,既不攻縣城,也沒有攜帶攻城武器,很明顯是誘我們出城,我可不希望王爺被敵軍圍殲,最後全軍覆滅。」
「看來裴相國真的以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了!」
「我不懂王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我就只問裴相國一句話,太原的軍權到底是誰做主,究竟是你做主,還是我李德良做主?」李德良一句話揭開他們之間稀里糊塗了幾個月的關鍵問題。
「郡王爺,我們都是為天子效力,眼前大敵當前,應該團結一致才對,何必計較區區一點權力?」
「話不能這麼說,聖上讓我出任并州總管,也並非是讓我來當廟裏的泥塑,在裴相國來之前,太原城井井有條,可自從裴相國到來後,太原及周縣被鬧得雞飛狗跳,這些我都忍了,因為我不想看到唐軍發生內訌,但裴相國卻擅自頒佈軍令,那我算什麼,裴相國徵求過我的意見嗎?」
裴寂冷冷道:「我來太原之時應該給王爺看過聖旨了吧!聖旨說得很清楚,令我參與太原防禦,難道聖上的意思,王爺還有別的理解嗎?」
「你只是參與,我才是并州總管,聖上並沒有罷免我的軍權!」
李德良怒吼起來,「是你欺人太甚!」
裴寂冷着臉不慌不忙道:「好吧!我今天發八百里加急快信給聖上,讓聖上來決定軍權歸屬,王爺這下滿意了吧!」
李德良盯着裴寂半晌,重重哼了一聲,轉身便大步離去。
裴寂望着李德良背影走遠,他心中着實感到一絲擔憂,戰爭還沒有開始,軍權問題便造成了將相不和,他着實感到憂慮,其實他覺得軍權之分很好理解,他並不過問軍隊的具體事務,他只是制定應對之策,然後李德良負責執行,這樣最為協調,可現在李德良不僅掌控軍隊,還要主導決策權,那他裴寂來太原做什麼?
裴寂覺得八百里加急快報也太慢了,他當即簡單寫了一封鷹信,讓信鷹送往長安。
次日中午,信鷹從長安回來,帶回了天子李淵的手諭,上面只有四個字,『協商共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