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黨郡榆社縣,這裏是上黨縣最北面的一座小縣,緊靠太原郡,東面便是山巒起伏的太行山脈,濁漳水從縣城以西流過,兩岸是肥沃的土地和一望無際的森林。
由於這裏地方偏僻,也很少有軍隊到來,使榆社縣成為并州少數幾座沒有受到兵災波及的縣城,但十天前,榆社縣卻來了一支大軍,四萬隋軍在大將尉遲恭和魏文通的率領下在榆社縣駐紮,等待着出擊太原城的命令。
按照張鉉事先部署的計劃,一旦李建成的大軍攻入馬邑郡,已經進入雁門郡的隋軍將迅速截斷唐軍退路,太原城沒有了支援,尉遲恭就將全力進攻太原城,而在軍令到來之前,他們只能耐心等待。
這天下午,一支運糧船隊沿着濁漳水緩緩而來,這也是隋軍作戰的特點,軍隊必須要臨河駐紮,便於利用河道運送軍糧補給。
船隊有一百餘艘,都是常見的平底貨船,這種船運量大、吃水淺,可在各種河流內航行,但它也有弱點,那就是沒有動力,順流還好,如果是逆流而行就必須用縴夫了。
船隊在靠近軍營的河邊緩緩停泊,早等待在這裏的數千士兵立刻上前來搬運糧袋,尉遲恭也來到碼頭前,隨船前來的參軍從事褚遂良也從船上跳了下來,他看見了尉遲恭,連忙上前躬身施禮,「參軍從事褚遂良參見尉遲將軍!」
尉遲恭微微一笑,「原來是狀元郎來了!」
「不敢,科舉已經結束,在下只是一名參軍從事。」
尉遲恭點點頭,年輕人懂得謙虛是件好事,他又笑問道:「大帥可有信讓參軍送來?」
「有信!」
褚遂良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遞給尉遲恭,尉遲恭接過信笑道:「褚參軍一路辛苦,請隨我回營吧!」
褚遂良很興奮,這是他第一次被張鉉派到作戰前線,他的任務是幫助尉遲恭處理軍務,尉遲恭知道他會帶來大帥的信,所以特地來河邊迎接。
大營距離河邊很近,走不到百步便到達大營門口,這時,幾名斥候騎馬進了大營,褚遂良很奇怪,問道:「軍營不是不准跑馬嗎?剛才兩人怎麼會騎馬進營?」
尉遲恭笑道:「軍營確實有很多規矩,不准跑馬只是規矩的一部分,應該說,軍營不得隨意跑馬,騎馬進軍營,只要走馬道便可,否則,數十萬人的大軍營,主帥大帳距離軍營大門還有十幾里,若發生緊急軍情,等跑到中軍大帳門口就已經耽誤大事了,所以軍營內必須允許跑馬,只是要立規矩,人有人道,馬有馬道,不光馬不能亂跑,人也不准亂竄。」
尉遲恭知道大帥很看重這個年輕的參軍,特地讓他來實戰軍營助事就是為了培養他,所以尉遲恭很耐心地給他講解。
尉遲恭帶他走進大營,指着大營道:「大營有兵帳和事帳之分,兵帳是士兵的住宿之地,必須行列整齊,所有的地樁必須整齊劃一,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必須成一條直線,這樣夜晚遇到緊急軍情,士兵在營中奔跑時就不用擔心被絆倒,集結的速度就會加快,無數這樣的小細節集合起來就能形成一個大優勢,往往會成為決定戰爭勝敗的重要因素。」
褚遂良默默點頭,這些他都是第一次聽說,令他增加了很多見識。
「那事帳又是什麼?」褚遂良又問道。
「很好理解,糧草帳、兵甲輜重帳、馬廄、軍醫帳、火頭帳等等,這些都屬於事帳,需要和兵帳分開,大家各施其責,互不干擾。」
「卑職明白了。」
兩人走進中軍大帳,只見大帳內擺放着一架很大的沙盤,褚遂良走上前,他在紫微宮中見過,是并州沙盤,只是上面插滿了小旗,表示各種事態,從這些小旗上的文字便能看懂目前的作戰局勢。
褚遂良頓時有了興趣,站在沙盤前仔細看了起來,尉遲恭也不叫他,他回位子打開了主帥的親筆信。
不多時,尉遲恭慢慢走到褚遂良身旁,見他眉頭緊鎖,便笑問道:「褚參軍覺得哪裏不對嗎?」
褚遂良指着沙盤上的太原城道:「我見城頭上的小旗上寫,目前太原城駐兵只有三千人,將軍寫給大帥的報告上,不是說太原城有八千守軍嗎?」
尉遲恭笑道:「太原的情況我很了解,有情況變化我都會發鷹信給大帥,大帥也很清楚,原本是有八千人,但在半個月前,離石郡那邊發生了稽胡叛亂,殷開山率領五千軍隊前去鎮壓,昨天大軍才回來。」
「可是這是奪取太原城的良機,尉遲將軍為何不迅速進兵攻打太原城呢?」褚遂良着實不解。
「因為沒有主帥的命令。」
「若一定要等到命令,那很多戰機都要失去,豈不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嗎?」
尉遲恭淡淡道:「有一點需要褚參軍記住了,我們北隋軍隊的原則是軍令如山,軍規第一條,不服帥令者斬!我只是主將,並不是主帥,主將必須服從主帥的命令,就算太原城無一兵一卒,若主帥軍令不到,我也不能進軍一步。」
褚遂良半響說不出一句話,尉遲恭也覺得自己語氣太硬,便拍了拍他肩膀,放緩語氣笑道:「正如你所言,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所以軍隊作戰也並不像褚參軍想得那樣死板,白白坐失良機,一般而言,大將出征時,主帥會賜給一支金令箭,這就表示大將可以對重大軍情相機行事,先做後奏,去年我率軍奪取河東城和蒲津關,就事先得到了這樣一支金令箭,但這一次我卻沒有得到,包括北路的裴、蘇兩位將軍也沒有得到,這就表示我們必須嚴格按照事先部署的計劃行事,不能擅自改變計劃。」
說到這,尉遲恭停了一下,他見褚遂良有點理解了,便又繼續道:「八天前我發現太原城只有三千守軍,我當時便立刻發送了緊急鷹信給大帥,向他匯報了這個情況,但大帥卻沒有任何答覆,我就知道,大帥不允許我進攻太原城。」
「可萬一大帥沒接到這封鷹信呢?」褚遂良忍不住又道。
「緊急鷹信一定會有回執,我連回執都拿到了,大帥怎麼會沒有接到信,褚參軍,我們大帥深謀遠慮,他未必真的想攻下太原城,如果我擅自攻下太原城,可能就會壞了大帥的大事,不遵帥令,這可是為將者的大忌啊!」
褚遂良心中十分慚愧,歉然道:「小子無知,胡言亂語,請尉遲將軍見諒。」
尉遲恭誠懇地對他說道:「我雖然是個大老粗,讀書遠沒有褚參軍多,但我也喜歡讀史記,其實很多事情都是相互相通,上規下隨,君規臣隨,帥規將隨,當年王翦率六十萬秦軍滅楚,秦王給他的任務是滅掉楚國,難道他敢隨意變更計劃,率軍東去打齊國嗎?」
尉遲恭着實喜歡褚遂良這個懂禮謙虛的年輕人,所以他說得非常含蓄,特地用王翦率軍滅楚的典故來教育褚遂良。
褚遂良先是一怔,他隨即想起了王翦率領六十萬秦軍出征時的更深一層典故,頓時恍然大悟,明白了尉遲恭告誡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
褚遂良心中感動,他深深行一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尉遲將軍真是登善的良師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