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外一邊的胡人營地裏面,素利也在琢磨個不停。
『自從上一次的失敗之後,我一直都在思考,我們究竟要怎麼才能打的贏漢人』素利緩緩的說道,『和漢人正面對抗?是的,我們曾經這麼做過,也確實贏過幾次,但是更多的時候是輸的正面對抗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素利搖頭,再次強調,『一點好處都沒有我們的兒郎死了,我們的戰馬傷亡了,而漢人還有無窮無盡的人』
莫護跋皺眉說道:『若是擊敗漢人,我們怎麼能算是贏呢?』
素利哈哈笑了笑,『你在草原上打過野豬沒有?』
『這還用說?』莫護跋有些不能理解,『野豬和漢人有什麼關係?漢人不像是野豬那麼笨。』
『那是漢人的頭領不笨』素利冷笑道,『普通的漢人呵呵,他們的腦袋沒比野豬腦袋聰明多少所以你明白了麼?』
『啊?』莫護跋愣了一下,明白什麼了?
『打野豬的時候,是正面和野豬搏殺麼?』素利舉起了雙手,左右環繞着,就像是面前有一隻野豬,而他的左右兩隻手就像是兩支兵馬,『左邊射一箭,野豬往左邊跑,右邊射一箭,野豬往右邊跑跑着跑着,野豬就死了』
『嗯』莫護跋聞言,不由得沉思了起來。
『乞伏紇幹這個蠢貨,他的愚蠢就在於他太小氣了』素利並沒有留給莫護跋太多的思考空間,接着說道,『他的策略沒有錯,確實是應該讓東西漢人先打起來但是東西漢人就像是兩隻惡狼,如果沒見到血肉怎麼可能打得起來?』
莫護跋恍然,『所以乞伏紇干就是那塊血肉?』
素利笑了笑,仰頭望天,『大雪就要來了在我小的時候,如果說部落裏面沒了食物,就會殺了老馬,將血肉丟在帳篷外面,就會引來惡狼殺了惡狼,我們吃狼肉,惡狼殺了我們,吃我們的肉這很公平長生天在上,必然保佑我們能吃惡狼的肉而在吃惡狼的肉之前,我們需要先忍耐』
『報!』一名胡人兵卒急急奔了過來,『單于!漢人和我們的人打起來了!』
素利頓時睜大了眼,『什麼?怎麼回事?!』
莫護跋一個哆嗦,『該死,不會是漢人發現了』
『』素利焦躁的轉了兩圈,忽然停了下來,『不會漢人若是真發現了,現在就不會是打起來,而是殺過來了說,到底怎麼一回事?』
胡人兵卒也有些蒙圈的說道:『我們的人在吃飯,然後漢人碰見了,然後然後說什麼我們吃餅子沒沾醬就是瞧不起漢人的風俗然後就打起來了』
素利:『』
莫護跋:『』
素利又是等了一會兒,『就這?』
胡人兵卒點頭。
『沒動刀子?』莫護跋問道。
『方才是沒有,不過看起來要動刀子了』胡人兵卒道。
素利沉默了一會兒,轉頭對莫護跋說道,『我不方便出面我出面就有些過份了你去處理一下就好了,就就說我們錯了就行,打幾鞭子意思一下然後晚上我再去給我們受委屈的勇士送點吃食就沒事了』
『我?』莫護跋皺眉。
素利點頭,然後看了一眼莫護跋的帽子。
莫護跋摸了摸自己的帽子,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好吧,我去。不過這個仇怎麼也該記下來,下次等有機會,別管漢人吃餅子還是吃餃子,不僅是沒沾醬的,就連沒沾醋的也一起揍!他娘的!這叫什麼事?!』
戰場,並不像是後世影視劇的一個佈景,亦或是遊戲當中一張牌面,能那麼清晰的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讓人一眼就看得清楚,看得明白。
除非是後世那些槓精自詡是上帝視覺,然後便是覺得自己看穿了一切,通曉了一切,明白了所有,頓時就覺得沒什麼意思,不就是應該如何如何麼?這不是降智又是什麼?可問題是在戰場之中的將軍和兵卒,永遠都只能看見他們面前的一小塊地方,其餘之處要麼被遮擋,要麼沒有足夠的信息。
西海城外百里。
斐潛班師回軍。
太史慈一直從二十里送到了百里之處,最終還是要分開了。
兩人下馬,稍微歇息。
在兩人所立的土坡不遠處,便是蜿蜒的人馬,次第向前。
黃沙紛飛。
大軍要出發,尤其是在消耗了一波補給品之後,在沒有充分的後勤物資恢復之前,不管不顧的說走就走無疑是一種對於兵卒的不負責任的損害。
因此斐潛必然需要先等物資齊備了才能回軍,但是對於槓精來說,就不一樣了,在這些槓精的嘴裏,多半又要嘰嘰咕咕說斐潛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無法說走就走,說到就到,可就算是後世那麼便利的交通環境,多少人想要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去散散心,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能夠做得到?真能就像是槓精所言的那樣不就是買張票帶個包麼?
太史慈一路跟着,一路問着,總是覺得自己還有不懂不明白。
斐潛並沒有因此就厭煩,而是儘可能的詳細的回答着太史慈的提問
斐潛試圖做一個不讓下屬無端猜忌的領導者。在最初的引導和啟發之後,斐潛就沒有必要讓忠心於他的臣子去將大部分的精力化在猜測上,而是願意用比較簡單的方式去讓臣子明白他們應該去做什麼。
太史慈沿途而來的提問,並不是為了和斐潛抬槓,提的問題都是太史慈他覺得迷惑的,不清楚的問題,這樣也能讓太史慈更明白自己要做什麼。
斐潛治理西域的整體策略,實際上也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只能說是一個大體的方向。
而這個方向,其實在某些時候,比具體的細則還要更重要。
在斐潛剛穿越的那一段時間,也沒有找到自己的方向,同時他還不太熟悉漢代的各種情況,也鬧出不少的笑話來,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如今的斐潛卻定了自己的目標之後,便越來越沉穩,越發的有領袖的氣質,不再隔離在外,而是融入在內。
最初穿越的時候,斐潛也曾經想過為什麼沒有什麼一呼百應的系統,沒有抖一抖就渾身上下揮發超級信息素的王八之氣,但是在鹿山之下的時候斐潛就明白了,他的金手指一直都在,而且幾乎是後世裏面的每個人都有的
不僅是後世,就連漢代的人同樣也有的能力。
學習。
除去人類的本能的那些本領之外,大多數的能力都是通過後天的學習而來的。
質疑,釋疑,了解,掌握。
斐潛之前也抬過槓,沒少在論壇上回過貼,跟素不相識的人爭辯。
但斐潛不算是純粹的槓精。
斐潛抬槓質疑過後,會去學習,然後釋疑,也會想着了解和掌握,而槓精只是享受質疑的過程,指責的快感,譏諷的舒爽,嘲笑的宣洩。
所以槓精才能一直贏,而斐潛抬槓卻是有些事贏了,有些就輸了。
不過有些槓精在發現自己錯誤的時候,會去成長,會去查詢相關資料,改進不足,但同樣也有些槓精只會在一次次的抬槓當中輪迴,永不悔改。
斐潛發現大多數他槓輸了的事情,都是『他覺得』的、『他認為』的,他覺得沒意思的,他認為不好玩的,是那些他不是在尋找答案,只是在單純的質疑的問題上
在剛到大漢的時候,斐潛也一度覺得自己應該如何如何,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他覺得的事情,未必就能夠像是『他覺得』的那麼順利。然後斐潛就知道了,不應該是『他覺得』,而應該是他去適應,去學習,然後去了解,最終去掌握。
當然這也不是說起來的那麼簡單,就像是斐潛在最初的時候也不免有彷徨和無措,隨波逐流的茫然
不過,最後斐潛還是找到了方向。
他重新學習的方向。
不只是僅有質疑,而是同樣也去尋找釋疑的答案,去了解更多,去掌握更多。
斐潛甚至覺得如果在後世他能夠像是在大漢當下一般的努力學習,沒錯,不只是單純努力,而是努力學習,那麼他在後世必然也會有一番的收穫,至少會比原來要更好更強。
就比如斐潛後世上大學的時候考四六級都是水平線掠過,差點墜機的那種,誰能想到在大漢不僅是學會了讀古文,還能引經據典?原本斐潛以為自己在語言方面上沒有多少的天賦,如今也竟然學會了羌語和匈奴語
因此,學習的難度其實就在於『想不想』。
不想學,就怎麼都學不會。
想學的,便是怎樣都能去學。
斐潛原先也不懂什麼戰略佈局,所以他就只是思考着需要一個地盤,而亂世之中,又須以人馬為重,而人馬就不可能說左口袋騰到右口袋,不僅不會消耗,還能憑空增多的
人從什麼地方來?
從董卓遷都的流民當中截留。
馬從什麼地方來?
從北地胡人之中奪取。
先有地,然後有人,然後奪馬
這就是斐潛在北地發展起來的過程,而現在於西域之中,斐潛的整頓步驟也同樣一步一個腳印,不可能是『他覺得』、『他認為』西域平穩了,西域就能發展了。
現在斐潛就想要將自己想的方向,指引給太史慈去看。
讓太史慈從質疑到釋疑,再到了解和掌握。
『西域還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反覆動盪』斐潛對着太史慈說道,『不要急,更不要亂每一次動盪的時候,其實都是一次機會看看那些做對了,那些做錯了大方向不錯就不要怕』
太史慈點頭,『大方向就是教化!是民心,是獲西域之民心!』
『伱給他們吃食,等他們感謝或是懷疑的時候,再告訴他們這是來自於大漢的農耕技術你給他們衣袍器具,也是一樣,告訴他們這是來自於大漢的製造工藝』斐潛緩緩的說道,『等到西域人都自發自動的找我們學習各種知識,文化,方法,技術的時候,才能算是初步教化的順利開展如果你還想不清楚第一步應該怎麼做我可以舉一個例子,但不僅僅只有這個例子能做到這一點在長安之南,有許多勞工營地在勞工營地最開始建設的時候,沒少發生勞工騷亂,但是後來為什麼少了?』
太史慈說道:『錢財!勞工拿到了錢!』
斐潛點頭,『對。這是我們唯一能夠立刻給與他們,最為廉價的資產,而當西域的百姓拿到錢財之後,他們的反應是什麼?』
『花出去!買東西!』太史慈立刻說道。
『這就是信任的第一步』斐潛笑着說道,『錢財就是一種約定,我們發行的錢財,就是我們和百姓之間的約定,當百姓能夠按照約定的價格購買東西的時候,就會對我們產生信任感而相反,如果我們的錢財賣不到,或者是價格太高了,就等於是我們背棄了約定,也就自然談不上什麼信任有了交易,就有了溝通,有了溝通才能會相互融合』
太史慈掰着手指頭,『所以士農工商,這其實是一個環?一整個的環?』
斐潛哈哈笑着,伸出手,比劃着,『對!兵卒就是戰車前驅,士農工商就是戰車上的輪子,現在就交由子義來控制着,碾壓過去,將所有的一切,都一一壓平!』
斐潛這麼舉例,自然是形象貼切,太史慈立刻拱手而禮,『臣敢不從命!』
而此時此刻的常山新城之中,也有一些疑問正在被探討着。
『儁乂得到消息,說是曹軍挾持胡人,於黑石林屯紮,並且準備引軍進犯常山城』趙雲沉聲說道,『同時,胡人使者還說,願為指引,引導我們攻擊曹軍,以報曹軍濫殺其首領之仇』
『我原本以為如今正值冬時,天寒不便於行,故而曹軍會在開春之後再行舉動』趙雲繼續說道,『曹軍如此急迫行事,必有其因只不過如今漁陽消息斷絕,一時無從知曉』
是的,曹純殺人不能說沒有用,也是有點用的,但也就這麼一點。
曹純在漁陽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手段,確實可以震懾並且清除一些探子,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些在漁陽之中的哨探殘存下來之後,反而會更加的配合趙雲,連帶漁陽的百姓也是會恨曹軍,只要一有機會,這種仇恨就會迸發出來
這種仇恨,甚至會持續很長的時間。
就像是趙雲其實是很恨胡人的,但是趙雲同樣也很清楚,胡人牧民和胡人首領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生物。胡人牧民絕大多數,都像是黃巾賊黑山軍一樣,說是沾染了血罷,也有的,但並不是生下來就是為了屠戮的,而胡人首領才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趙雲恨那些拿着刀槍到漢地擄掠屠殺的胡人牧民,但是對於放下刀槍從事生產,亦或是願意歸化為漢,遵守漢律的胡人牧民,也沒有遷怒的意思。
遷怒於人,無疑是一種幼稚的表現。
山東政治昏庸,導致黃巾為亂,然後只是指責黃巾不懂治理,不知生產,只是為禍地方,挾裹無辜?確實也是如此,可是導致黃巾黑山白波等等的起因呢?
大漢山東避而不言,只是抓住黃巾黑山白波等等破壞性行為大肆批判。
關中青龍寺則是有另外一番的說法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是山東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真的讓民『知之』,反而用欺騙,隱瞞,虛構,遮掩,拖延等等手段去愚弄百姓,而關中之處雖然不能說是有多麼好,但是至少有山東這個作為對比
因此,若是一些胡人牧民告訴趙雲相關的情報,趙雲多半就會比較相信一些,但是胡人牧民的頭人來說這些情報,趙雲心中都是先打了幾個的問號。
『胡人之言,真真假假若是欲知真偽,等待漁陽消息,未免有些受制於人』辛毗皺着眉說道,『只不過這曹子和就是如此莽撞,大軍出擊,就不怕漁陽空虛或許,這就是曹子和之所欲?』
『怎麼說?』趙雲問道。
辛毗比劃着,『常山新城,夾於山間,進出都只有一條路,故而曹軍即便是想要來攻打此處,也必然會害怕昔日之戰重演』
早些年就有人替曹軍踩過這個常山大坑了,然後被趙雲包了頓餃子。所以辛毗覺得曹純不至於這麼傻,肯定也知道常山新城這個坑很深。
『故而,便或如胡人使者所言,』辛毗說道,『令胡人為前驅,填溝塞渠,自然破了我等合擊之策此外,或許或許是曹子和也在試探』
『試探?』趙雲問道。
辛毗點了點頭,『試探都護是否就如傳言一般被罷免了若都護仍在北域,又聞此事,當如何之?不外或是攻黑石林,或是攻漁陽罷了若是攻黑石林,有胡人為輔,在外攔阻,曹軍即便是敗退,也不會傷筋動骨而若是攻漁陽,漁陽之處必然有所埋伏說不得有冀北之兵卒屆時曹軍先斷糧道,再襲於後,便是常山之戰,演化於漁陽也。』
趙雲聽了辛毗的分析,點了點頭。
確實也是如此。
燕山雖然不太行,但是若是真的就毫無顧忌的鑽進古北口,再想要出來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除非是趙雲可以丟下常山新城,無所顧忌的展開換家行動。
畢竟一切戰術都是換家
『黑石林漁陽』趙雲在這兩個地點上,用目光巡視着。
隨便做決定當然很容易,只需要拍在屁股上的板子不重,誰都願意來當頭去做決定。
可是如果說,一個決定之下,便是有千萬人的生死相關,那麼這個決定是不是就應該慎重呢?
『準備出兵黑石林!』
趙雲最後下了決定。
辛毗微微揚眉,看着趙雲。
趙雲緩緩說道:『不論何時,既為人臣,當盡忠盡職!如今雲乃北域都護,而北域都護首要之重為何?』
辛毗拱手而道:『靖平北域,都護漢疆!』
『沒錯!』趙雲聲音不大,但是異常的沉穩,『如今北域胡人有變,就當以為先要之事!胡人多以我等必然相互攻伐,而欲行漁翁之利,豈可容戎胡如此?若為胡人策,當破之,若為曹軍驅,亦當破之!北域之地,漢之所轄,絕非他人可染指!』
趙雲目光轉向了辛毗,『這一次,打出佐治之旗號!領軍進發黑石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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