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立太子的鬧劇,在禮數上是不合格的,也就是說真當要立太子是必須經過一定程序,一定的禮儀參拜才能算數的。
可趙無憂又是禮部尚書,在這些方面很大程度上都得經過她的手,她若是覺得禮成,誰還能多說什麼?上頭還有個丞相趙嵩壓着,再再上面還有個皇帝撐着。
且不管趙無憂當日是真的昏睡不醒還是假意裝睡,趙嵩手中的聖旨總是真的吧!
這一道聖旨下來,便是把蕭容也給打蒙了,他是斷然沒想到趙無憂已經甦醒,更沒想到的是……趙無憂這一回來,就給了他這致命一擊。
拿了聖旨,蕭容面色鐵青,「你們……」
「王爺和諸位大人可以驗一驗這聖旨,看看是否皇上親筆。」趙無憂仍舊是那一副孱弱的模樣,面上帶着淡若清風的笑靨,可這百轉千回的心思,卻是誰都猜不透的。
趙無憂將孩子交給一旁的乳母,站在金鑾殿內,將聖旨置於身前打開,上頭的皇帝璽印何其清晰,怎麼可能有假。當着眾人的面假傳聖旨,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終於,趙無憂轉到了蕭容跟前,「王爺還覺得這道聖旨是假的嗎?若王爺還是信不過下官,不如咱們把皇上請出來吧!想必是不是自己寫的,皇上比誰都清楚。」
蕭容眸光狠戾的盯着眼前的趙無憂,「你不是一直昏睡着嗎?」
「王爺有所不知。」趙無憂收了聖旨,「下官一直沉睡不醒,可近來卻睡得格外不踏實。王爺難道沒聽見城外的廝殺聲嗎?哀嚎遍野,慟哭三軍。下官是被吵醒的,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
蕭容冷笑兩聲,「吵醒的?」
「是啊!」趙無憂一聲輕嘆,「攝政王和諸位大人難道都沒聽見,這外頭吵吵嚷嚷的厲害嗎?聽聽老百姓的哭聲,誰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可如今呢?死的死逃的逃,老百姓寄希望於朝廷,誰知道攝政王執政,卻不肯護佑這些百姓。」
「敢問王爺,這天下百姓可是你蕭家的子民?再問王爺,若是沒有大鄴的百姓,滿目都是敵國的鐵騎,你還能安安穩穩的執政?諸位大人還能手持玉圭,安安穩穩的站在這兒,說着那些有的沒的,想着自己的頂上烏紗,周身榮華富貴嗎?」
蕭容訓斥,「趙無憂,你莫信口雌黃,本王什麼時候不顧天下百姓的死活了?左不過這天下百姓哪裏有皇上來得重要。一旦開戰,京城若是被攻破,那這天下……」
「那這天下就是別人的口中食腹中餐!」趙無憂接過話茬。
一旁的趙嵩也不吭聲,畢竟趙無憂把這帽子扣在了蕭容的頭上。包圍京城的是蕭容,如今執政的也是蕭容,來日若是天下人追究起來,那也是他蕭容的鍋,跟他這個無能為力的丞相,似乎沒什麼太大的關係。
趙無憂繼續道,「不開城門,任由敵軍屠戮自己的子民,這就是王爺所謂的忠君護國,為大鄴護佑太平盛世嗎?」
蕭容啞然失語,眸光狠戾。
「諸位大人之所以還能站在這裏,是因為有這天下老百姓上交稅貢,有百姓願意參軍當兵。國以民為本,民不聊生,國必不國。」趙無憂低低的咳嗽着,素白的面色倒映着手中聖旨的微黃之色,映着她整個人都有些冷厲。
銳利的眸,無溫的掃過底下眾人,她今兒出來就沒打算再回去了,也是再也回不去的。對付了蕭容,蕭容會想要她的命和蝴蝶蠱。對付完了蕭容,趙嵩也會想要她的命和蝴蝶蠱。
所以跨出蝶園的那一刻,跨進丞相府的那時起,她便知道自己又回到了最初,但絕勝最初的無奈。此刻她手中握住了東廠,也握住了錦衣衛,還有京城外頭的一些勤王大軍。
趙無憂不慌,橫豎金陵城破了,穆百里生死難料,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拼命罷了!贏了,身邊的人都不會有事,輸了……也只是去陪他!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眼下人家都打到家門口了,攝政王還在這裏商議着太子之位,商議着該如何執政。你讓底下的軍士如何能不寒心呢?偌大的大鄴皇朝,竟然無將可用,無兵可護天下,那養這些廢物作甚?不如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還談什麼家國天下?」
「一個個拿起筆來紙上談兵一番,等敵人把刀刃都架在脖子上,大家在跪地求饒,嘗一嘗亡國奴的滋味,然後連同家眷父老,連同子子孫孫都給人家當奴隸。」
趙無憂冷哼兩聲,不由的咳得更厲害了一些。
底下人一個個面色微白,趙無憂說得他們心驚膽戰的,也想到自己的處境。如果這大鄴真的被滅了,那麼他們這些人還真是進退無路,只能當亡國奴。
尤其是官位越高,下場怕是越慘。一想起外頭的蠻夷,想起夜深人靜時從城外傳來的哀嚎與廝殺聲,誰的心裏不顫抖?
「趙大人,所言極是!」有第一個出來附和,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然後,滿朝文武都覺得趙無憂所言極是。
蕭容整張臉都黑了下來,趙嵩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一雙眼眸眯了又眯,死死盯着面色蒼白的趙無憂。這丫頭一回來就煽動人心,恐怕再由着長此下去,他這丞相大人在百官中的威信,還不如這趙無憂一介女流之輩。
「趙無憂!」蕭容低狠的喊出她的名字。
趙無憂淡淡的笑着,畢恭畢敬的行禮,「不知攝政王有何吩咐?是想親自領兵退夷,還是想調兵遣將?王爺城外屯兵十數萬之眾,想來這刀鞘里的刀,早就蠢蠢欲動了。王爺,刀不磨要生鏽的,還是早些出鞘飲血,亮一亮這刀刃上的鋒芒才好。」
蕭容拂袖而去,再說下去,真當要出兵了。
眾怒難犯,現在逼宮只會讓京城起內訌,到時候這城就真的要不攻自破了。他蕭容的江山計劃,也會毀於一旦,成為喪家之犬,被這些蠻夷敵軍追殺。
瞧着蕭容頭也不回的離去,趙無憂握緊了手中的聖旨,眸色狠戾無溫。
如果不是蕭容,金陵城不會破,赫峰也不會打到京城來。那罪魁禍就在她面前,她卻只能笑着相迎,這心裏頭的恨有多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恨不能將這人拆骨剝皮,剁成肉醬。
趙無憂轉身朝着趙嵩行了禮,畢恭畢敬的喚了一聲,「攝政王離朝,請丞相大人操持政務。」
語罷,底下人便開始附和。
果真是一幫牆頭草,不過趙嵩執政確實比蕭容要好得多,蕭容畢竟是武將出身,很多東西他不懂卻非要插一腳,完全不按照朝廷規章制度而來。
但趙嵩執掌朝政多年,是以很多東西跟大臣們還是有些默契的。
下了朝,趙無憂的面色仍舊蒼白,她的身子的確有些虛弱,不過有蝴蝶蠱在倒也能慢慢的調養回來。她老老實實的走在趙嵩的身後,跟着他走在長長的宮道處出宮。
「你是什麼時候醒的?」趙嵩頓住腳步。
趙無憂眸光淡然,「就是這兩日,突然聞到了梨花清香,一下子就醒了。」這倒是實情,園子裏的梨花都開了。
趙嵩深吸一口氣,想起了那年的梨花煙雨,想起了那渾身是血的女子,便也沒敢多想。俄而又道,「那你……」
趙無憂也不是傻子,趙嵩這是開始懷疑蝴蝶蠱了。
「許是爹的藥比較管用,如今無憂的身子漸好,倒也是不幸中的萬幸。」趙無憂俯。
趙嵩有一肚子的疑問,可不知該從何問起,盯着趙無憂看了良久,「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為父?」
趙無憂心底寒涼,他知道的她基本都知道了,而她知道的卻是他一點都不清楚的。深吸一口氣,趙無俯身作揖,「無憂睡了大半年,還能瞞着父親什麼事呢?左不過臨睡前讓底下人看着點後宮,這才知曉蓮華宮的事。這傅婕妤的身邊,有無憂的眼睛。」
你不露點東西,是不行了。所以趙無憂把秋嫻給供出來了,只有這樣才能聯手趙嵩剷除這蕭容。
「爹,如今你我父子聯手正當好時機,趁着城外敵軍騷擾,這蕭容的軍隊應接不暇之際,咱們可以暗地裏跟那些蠻夷通一通氣。只要此事可成,那蕭容將會變成喪家之犬。」趙無憂不緊不慢的說着,「爹也不希望咱們退了蠻夷,反倒給蕭容解圍吧!」
「如今雙方已經翻臉,斷不可再優柔寡斷。咱們手裏有個太子,這挾太子以令諸侯的事,也該換我們來做了。此時不剷除蕭容,難保來日不會反撲。還望父親早下決心,若不能一擊必中,來日必定深受其害,滅我趙家九族。事關重大,請爹三思!」
趙嵩點了點頭,趙無憂說的這些,的確在理,而且剷除蕭容的確是刻不容緩。這朝堂再被蕭容倒騰下去,估計他這個丞相都做不長了。
退一步講,若是大鄴保住了,那這蕭容便是功不可沒,到時候……蕭容逼宮稱帝,這撕破了臉皮的雙方,必有一方沒有好下場。
蕭容不會放過趙家,趙嵩也不會放過蕭容。
趙嵩滿腹的疑問都在利益面前憋了回去,他覺趙無憂睡了一覺之後好像不太一樣了。如今的趙無憂,似乎比之前少了幾分淡然,多了幾分自信,更多的是一種難言的氣韻,夾着少許戾氣。
這樣的趙無憂,比之前更生人勿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