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磯,號稱萬里長江第一磯,坐落於金陵城北郊,向來是遊客如織之所在,今兒個的燕子磯同樣是人山人海,所不同的是來的所有人等全都肅然而立,無人敢隨意走動上一下,周邊更有無數着甲持械的兵丁或是往來巡視,或是持槍戒備,一派的緊張氣氛,數萬人聚集在一起,竟是井然的緘默,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自覺不自覺地遠眺着長江的下游,無論是屹立在隊列前方的地方大員們,還是排在後頭的鄉紳百姓們,莫不如此。
「來了,來了!」
「快看,龍舟!」
……
巳時過半,燕子磯彎角處,一艘巨大的龍舟在三艘戰艦的護衛下,逆水而上,緩緩地露出了真容,早已等候多時的人群中,立馬響起了一陣騷動之聲,很顯然,眾人所等的主角到了!
「奏樂!」
這一見龍舟已到,屹立在迎候隊伍最前端的巴錫精神立馬便是一振,也不管龍舟其實離岸尚遠,一揮手,已是迫不及待地高聲下了令,激動之情溢於言表,頗顯失態,然則緊隨其後的諸般地方大員們卻並不以為奇,個個臉上都是理所當然之神色,這也不奇怪,只因即將到來的人正是欽差貝勒弘晴,說起來,兩江地面上的官員們或多或少都欠着弘晴的情兩江地面的清欠能得以過關,全有賴弘晴的支持,否則的話,還真不曉得有多少人要被抄家拿問的。
「下官兩江總督巴錫率各有司官吏恭迎欽差大人!」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緩緩行駛的龍舟終於靠上了碼頭,踏板方才鋪好,就見一身整齊貝勒服飾的弘晴在一大群侍衛的簇擁下,緩步走出了船艙,面帶微笑地掃了眼前來迎候的地方官民們,而後一抖大袖子,順着踏板行上了江岸,早已等待多時的巴錫趕忙搶上前去,一個標準的打千,恭謹萬分地大禮問了安,他這麼一跪下,迎候着的官民們也全都跟着齊刷刷地跪滿了一地。
「巴軍門客氣了,有勞諸公如此盛情迎候,本貝勒感激不盡,且都請平身罷。」
弘晴任正欽差雖說方是頭一次,可這等萬眾迎候的大場面卻是早已見過多回了,自不會有甚緊張可言,很是坦然地受了眾人的大禮,瀟灑地虛抬了下手,甚是和煦地叫了起。
「謝欽差大人恩典。」
弘晴既是叫了起,一眾人等自不敢稍有怠慢,齊齊謝了恩,這才紛紛站了起來。
「巴軍門,一別數月,您還是這麼矍鑠,當真令人艷慕啊。」
儘管身份與爵位都遠比巴錫要高出不老少,可對於巴錫這等老爺子的絕對心腹,弘晴卻是不敢拿甚架子的,待得眾人起了身,弘晴已是笑呵呵地上前一步,拉着巴錫的手,煞是客氣地寒暄了起來。
「晴貝勒客氣了,老朽不過苟延殘喘而已,當不得晴貝勒年少有為啊,兩江百姓對您的到來可是翹首以盼多時了。」
所謂花花轎子眾人抬,弘晴如此客氣,巴錫自是須得投桃報李,同樣是笑逐顏開地寒暄着,儘管都是些不甚着調的虛言,可對於搞活氣氛來說,卻又是必不可少之事。
「巴老大人過譽了,本貝勒此來可是來攪鬧的,若是出了甚岔子,還須得巴老大人多多擔待則個。」
這等迎來送往的場合,弘晴應對起來自是遊刃有餘得很,談笑間,揮灑自如,渾然不似剛十歲出頭的少年,倒像是積年老手一般,當真令從未見過弘晴本人的一眾兩江官民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見面勝似聞名」之感慨。
「該當的,該當的,晴貝勒但有所需,老朽自當盡力,今,驛站已是準備停當,請晴貝勒移駕。」
對於弘晴的來意,巴錫自是早就從老爺子發來的密件里得知了的,也有心要幫襯着弘晴一把,只是這等場合下卻是不好深談,也就只能是含糊地應了一句,而後側身一讓,比了個「請」的手勢,打算就此將弘晴迎到客棧之後,再做詳談。
「巴大人且慢,下官府中也已是備好了庭院,若是晴貝勒肯駕臨,實下官三生之幸也。」
不等弘晴移步,卻見白髮蒼蒼的曹寅從旁閃了出來,一派謙卑狀地也向弘晴發出了邀請,此言一出,巴錫的臉色不禁微微有些不好相看了起來,顯然是對曹寅這等劫胡的行為大為的不滿,只是礙於場合,不好惡言相向罷了。
嗯?這兩位不是通家之好麼?怎地鬧起了生分來了?
巴錫的臉色變化雖是輕微,可弘晴卻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心下里不由地便是一動,疑雲頓起,只是卻也不好在此際追問,可腦筋卻是高速地運轉了起來。
「曹大人既是如此盛情,那本貝勒也就厚顏叨嘮了。」
儘管搞不清巴、曹二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何等甚彆扭,不過麼,弘晴卻是不想去參合,只是一想到曹寅曾兼任過兩任的兩淮鹽運使,又是老爺子派在兩江地面的暗樁,對弘晴接下來要辦的鹽務有着極其重要的作用,於公於私,都不好拒絕曹寅的邀請,正因為此,哪怕有kěnéng會惹得巴老爺子不痛快,弘晴還是乾脆地答應了曹寅的邀約。
「多謝晴貝勒體恤,您請!」
曹寅此際冒出來劫胡雖說是早就有所謀劃的,可到底能不能達到效果,卻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還真擔心弘晴會,這一聽弘晴居然如此爽快地便允了,當即便樂得老臉都笑成了朵菊花,也不敢再多囉唣,忙不迭地一側身,恭謹萬分地比了個「請」的手勢。
「嗯,諸公都請罷。」
身為欽差貝勒,自該有欽差的體面,弘晴自不會在此時去理會曹寅的殷勤,也不會去管巴老爺子究竟是何想頭,矜持地點了下頭,甚是和氣地擺了擺手,而後抬腳便行向了早已準備在一旁的八抬大轎,自有隨侍在側的一眾王府侍衛們急行上前,將弘晴護送進了轎子,須臾,一聲號令之下,浩浩蕩蕩的人群便盡皆魚貫着向不遠處的金陵城趕了去……
曹府很大,就佔地面積來說,比之親王府都要大上幾分,按說是有着違制之嫌,不過麼,這卻是老爺子特許的,滿天下就這麼獨一號,裝潢考究,說是極盡奢華也不為過,尤其是弘晴所入住的「凝翠軒」更是裝潢一新,處處金碧輝煌,貴氣逼人,縱使是弘晴這等見過無數大場面的,也不禁為之暗自咂舌不已的,只不過咂舌歸咂舌,弘晴卻並未拒絕入住,也無甚閒情逸緻去享受那等奢華,不為別的,只因光是應付那些前來拜見的地方大員們,便將弘晴折騰得夠嗆,沒法子啊,兩江地面乃是富庶之地,光是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就足足有兩百餘人之多,身為欽差,自是不好厚此薄彼,能見的自是都得見上一番,不僅是見,還得禮賢下士地閒扯上幾句,要不怎顯得體恤下情,至於後果麼,自然是苦了弘晴自個兒,大半天的接見下來,嗓子都有些黯啞了,好不容易方才消停下來,得,巴老爺子又轉了回來,說是要擺宴為弘晴洗塵。
「巴軍門,這接風宴就不必了,兩江地面清欠如今尚未完結,一切還是從簡也好,心意,本貝勒領了,若是不棄,就在這曹家隨意將就幾口,回頭再行詳談可好?」
自打四月十五日離了京,這一路坐船已是足足走了一個來月,儘管一路順風,可畢竟沒個活動的餘地,早將弘晴被憋悶得骨頭都有些生鏽了,這好不容易才踏上地頭,自是不想再去酒場裏泡上一回的,再說了,他此來是整頓鹽務的,又不是來巡視整個兩江地面的,真弄得場面浩大,沒地要遭人詬病,萬一要是被言官們參上一本,那樂子可是小不到哪去,正因為此,對於巴老爺子的設宴邀請,弘晴自是敬謝不敏了的。
「曹家的酒精貴,下官用不起!」
一聽弘晴如此說法,巴老爺子的臉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儘管不曾朝弘晴發作,可瓮聲瓮氣的回答聲里卻滿是不加掩飾的憤懣。
「巴軍門莫非是與曹大人有了甚誤會麼?」
弘晴原本也就只是隨口邀約罷了,卻沒想到巴錫反應居然如此之大,不由地便是一愣,再一聯想起碼頭那會兒巴老爺子與曹寅之間的不對付,心中的疑雲頓時便大起了,沉吟了片刻之後,還是開口問了一句道。
「罷了,也無甚大不了的,老朽失言了,晴貝勒留步,下官告辭了。」
弘晴不問還好,這一問之下,巴老爺子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幾分,可顯然不願多提,也就只是面色鐵青地搖了搖頭,這就起了身,氣鼓鼓地告辭而去了。
呵,這老爺子好大的火氣,到底咋回事來着?
弘晴還真就沒想到巴老爺子會是這麼個反應,一時間不禁愣在了當場,待得回過神來,卻見巴老爺子已是走得沒了影蹤,無奈之下,也就只能是苦笑着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