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匡在五年前還是一個地方小豪強,自認知曉中原家族是個什麼德性,長期被胡人統治下的任何晉人家族不會存在什麼忠誠之心,尤其是對拋棄自己的東晉小朝廷更是那樣。? 至於胡人的家族更是不會有什麼歸屬之心,他們與東晉小朝廷不是一路人,可不會為了晉軍而去弄得自己家破人亡。
當天下午又是一陣消耗守城之軍器械的進攻,僕從軍進攻中的損失和潰退被十抽一殺的數量達到兩千餘,到了夜間才算是戰事暫時停止。
夜間,李匡是安靜坐在自己的大帳,他在等待一些有很大機率會生的事情。
事實也證明李匡沒有白等,先是有城頭向城外射出幫着寫字布條的箭矢,後面更是有人乾脆從城頭用繩索下來。他們毫無例外都是代表城內的一些家族,基本目的地還是出奇的一致,要作為內應為漢軍攻佔汝陰出一份力。
「投效的人有了。」李匡並沒有顯得多麼得意,他反反覆覆檢查那些布條,甚至是親自過問出來表示投效的人,後面回到大帳才召集眾將校,平靜地說:「現在應該辨別的是,他們是真的要做內應,或是敵方在設置陷阱。」
之前,李匡所部有掃蕩汝陰城周邊,拔除了一些好打的城寨或塢堡,又是接受一些地方豪強的投靠,不缺乏對汝陰城內情況了解的人。
那些投效者辨認了一下,大部分能夠將那些要作為內應的家族對上號,對不上的可能是沒人知道,也可能是晉軍在佈局。
「一定是要攻入城內的。」王表自然也懷疑有陷阱,可是他認為怎麼都該試一下,只要謹慎對待哪怕是失敗也不會折損太多人馬,不讓大軍元氣大傷就不會誤了大局。他說:「與他們約定信號,介時臨機應變?」
李匡搖頭,對着眾人說:「參贊們會根據將會遭遇什麼,推演出一些應對方案。」
大軍作戰最怕的就是什麼臨機應變,哪怕是顯得僵化和束手束腳也比事前沒有計劃要好,那是因為軍隊極度依賴於協同,軍令也只能是出自一人手筆,絕對不能一支大軍各行其是。
隔天清晨,李匡繼續派出僕從軍攻城,一直是攻擊到傍晚才鳴金收兵。這一天倒是有僕從軍成功攀上城頭,可是很快就被打退下來。那些成功登城的僕從軍得到了李匡事先承諾的兌現,去掉奴籍又得到百金(銅),通傳全軍之後讓原本士氣有些下降的僕從軍再次變得士氣高昂。
到第二天夜裏,前一天想要投靠過來的人再次進行聯繫,城內有一個羌人家族表示自己已經與友好的幾個家族聚攏約一千私兵,可以在漢軍攻城的時候嘗試奪取城門。
「羌人?」李匡問過了,那是一個姓張的羌人家族,還是汝陰城內相對有名望的一家。他不得不問的是:「他們是什麼條件?」
王表複雜招待過來商議的人,答道:「張絡想要成為汝陰城守,本身家族的子弟和友好家族的一些人要成為漢軍。」
說要成為漢軍當然不可能是什麼僕從軍,直接就是奔着野戰集團而去,肯定也是想要個一官半職。
漢軍之中並不是沒有原先為胡人卻歸化了的軍官,像是騫建同就是一個例子,還在羽林軍中擔任要職。
李匡之前說要屠城純粹就是一項恐嚇,不說他根本沒有足夠的地位去真的下令屠城,哪怕是真的地位足夠也不敢那麼干。
主要還是一個問題,屠城的例一開,作為下令的人肯定是要被詬病,再來是有可能會讓漢軍征討南方面對一個又一個堅決抵抗到底的城池。
當然了,也有可能會嚇得其餘城池不敢抵抗。
第三天,僕從軍如同往常一般攻城,他們比之前兩天有更多的熱情去動進攻,只因為賣命真的能夠得到回報。
僕從軍攻城的同時,六千漢軍也開始進行自己的準備。若是城內真的有內應打開城門,批衝進去的會是僕從軍,漢軍則是要牢牢地控制住城門。
上午如往常那樣我攻你防,雙方是在城門處和城牆段上流血。
中午暫時停戰吃飯時期,後方漢軍的攻城器械被運了上來,李邁在看到那些攻城器械之後臉色異常差勁。
「城內的氣氛很詭異。」李邁對自己的副將說:「一旦現有大批人聚攏,立刻出兵進行鎮壓。」
要說晉軍沒有現城內的某些人搞什麼花樣是假的,只是城牆的長度太長很難絕對制止。晉軍在兩天之內殺掉試圖出城的人就有數十,幹掉要射出綁布條的弓箭手數量更多,哪能不知道因為漢軍威脅要屠城真的起到效果。
呂望就是李邁的副將,他緊張地問:「我們假意派出去要做內應的人成功了嗎?」
李邁不太好確定是不是成功。他派出的人與漢軍有約定,第二天夜裏也如約定那樣在城頭用火把與漢軍取得互動,按理說成功的可能性還是很高。
「汝陰城沒有瓮城,打開城門假意讓漢軍殺進來可能會造成城門失守。」李邁皺着眉說:「其實本將也不知道該怎麼設局算計漢軍,僅僅是未雨綢繆。」
因為先前褚裒完全的「以靜制動」,汝陰城周邊的晉軍據點已經被漢軍拔光了,現實情況是晉軍只在汝陰城內有守軍。
經過三天的廝殺,汝陰城的晉軍守軍死傷了千餘人,要說損失真的不嚴重,可是城內變得暗潮洶湧,李邁不但要防禦四面城牆,也要抽出本來就不多的兵力去監視城內。
所謂的孤城所指的不但是難以獲得支援,還是除了城內外面沒有己方部隊。這樣困守一個城池根本就沒有太好的手段,除了死守之外也只能是期盼會有援軍過來。
李邁卻是深知一點,除非壽春有援軍開過來,要不指望新蔡是絕對指望不上的。
想着想着,李邁不由自主就看向了壽春的方向,那裏是一片青山和平野,此時此刻汝陰與壽春的距離真的是比現實更加遙遠。
李邁會這樣理解是看透了褚裒,不是褚裒有多麼的不努力,亦不是褚裒幹了什麼讓整場戰事崩盤,恰恰是褚裒什麼都不干,導致李邁對於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戰事多少是感到絕望。
那個之前有着良好名聲的國丈褚裒其實就是徒有虛表的盜名之徒,他的所有的美好名聲在遭遇到挑戰的時候徹底露餡,還是那種露得底朝天的方式。
「如果……末將是說如果……」呂望左顧右盼了一下,壓低聲音問:「如果汝陰不足守,我們有突圍的希望嗎?」
「突圍?」李邁不止一次思考過這個問題,他抬手指向城外的漢軍營寨一側,那裏有大批的戰馬在放風:「約七萬漢軍,該是有四萬以上的騎兵。」
其實漢軍沒有四萬騎兵那麼多,漢軍的騎兵是搭配至少兩匹戰馬,那麼按照標準的話,汝陰城外有四萬多匹戰馬也就是兩萬騎兵左右。
呂望剎那間也感到一絲的絕望,汝陰城的兩萬晉軍只有兩千不到的戰馬,哪怕是兩千人騎馬出城逃竄,想一想都該想到要從四萬漢軍騎兵的追擊中脫身,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堅持!」李邁在給自己的副將,也是在給自己鼓勁:「朝廷肯定知道我們這裏爆大戰,會派來援軍的。」
京口晉軍水師遭受重創的消息還沒有傳到褚裒或是李邁等人的耳朵里,連帶壽春的長江河段被漢軍封鎖的消息也當然是沒有傳過來。
因為消息的不對等,分別固守新蔡的褚裒和固守汝陰的李邁,褚裒是信心滿滿地在等待援軍的抵達要動反攻,李邁內心裏的絕望才沒有到達頂點。
長江被封鎖,北岸又有大量的漢軍斥候在遊蕩,東晉小朝廷有什麼消息想要傳到新蔡會很困難,至於封四面圍困的汝陰則就更難。
汝陰城的戰事進入到第四天,桓溫所在的艦隊終於是抵達新息周邊,他們將要登6時是遭遇到了岸防晉軍的攻擊,統率晉軍的人是謝石。
謝石今年才十八歲,考慮到這個時候十三歲就能成親繁衍後代,又要知道他是謝氏門閥的主要嫡系成員,十八歲作為某個地方的牧民官或是成為某支軍隊的指揮官,真心是不會太過令人意外。
關於漢軍南下,新蔡以及汝陰以北已經完全被漢軍攻佔,漢軍正在攻打由李邁駐守的汝陰,褚裒將新蔡郡和汝陰郡剩餘晉軍集中到新蔡城,等等一系列的消息謝石多多少少是掌握了一些。
作為謝安的弟弟,謝石自小接受的教育非常不錯,他第一時間就調動汝南郡晉軍在靠近信息的長江河段附近安營紮寨,並對自己的部下信誓旦旦地表示,說:「既然漢軍已經南下,那麼完全有可能從長江進行後背登6,而新息會是最可能受到襲擊的地方。」
果然桓溫是帶着艦隊來了,謝石一點都不怵地下令讓晉軍在岸邊進行阻擊,比較鬱悶的是岸邊的晉軍被漢軍戰船上的床弩和強弩一陣劈頭蓋臉的覆蓋,死傷枕籍之後不得不向內6撤退。
「什麼?」謝石看着身材挺拔,就是顯得偏瘦,他有些難以置信地問:「漢軍床弩射程達二百五十步(三百七十五米),強弩射程過五百步(七百五十米)?」
謝石的震驚不是源自可以射多遠,要知道先秦的秦軍有撅張弩,而撅張弩的射程可是接近四百步(六百米)。也有另一種說法,說秦軍強弩射程可以達到八百米
漢軍的遠程攻擊距離太遠,晉軍還沒有與漢軍肉搏就先死傷慘重,想要阻止漢軍進行登6顯然有些難以辦到。
年紀輕輕的謝石真的是有些不信邪,他親自來到陣前,督促一千晉軍再次嘗試向正在登6的漢軍動試探攻擊,親眼看到晉軍在靠近河岸約三百步左右的時候,江面上的漢軍船艦立刻就是強弩齊,大概是幾個呼吸間弩箭密集落下,死傷約是近百的晉軍試探部隊直接轉身就跑。
「敵軍主將是誰?」桓溫不是覺得對方不愛惜士卒性命,是說道:「有點為將者的覺悟,就是不相信部下的匯報,多疑而又愚蠢。」
作為統軍將帥,士兵在他們眼裏從來都只能是視為數字,那是統兵者必須要有的心理素質,也就是所謂的慈不掌兵,差別就是會不會讓士兵的損失創造足夠多的價值。
袁喬答道:「斥候已經逛了一圈,回報是敵軍該有一萬五千左右,將旗是『謝』字。」
「謝?」桓溫稍微思考了一下,知道肯定是謝氏門閥的人,可謝氏門閥的子弟不少,具體是誰不好猜。他無所謂地搖了搖頭:「知道我們會登6很有先見之明,可是根本無法改變什麼。」
袁喬不予評價,說起了其它的事:「王朴率軍從徐州方向進逼,考慮到長江已經被我們所掌握,晉軍難以渡河支援北岸,八萬大軍應該就是近幾日會過來。」
從兗州方向南下的是李匡,按照漢軍的軍事編制的話,李匡算得上是桓溫的第二副將。
作為第一副將的王朴是率軍從徐州方向進逼,走的是靠近長江沿岸,目的就是要讓東晉小朝廷知道漢國這一次是玩真的,也要讓東晉小朝廷知曉自己招惹漢國會有什麼代價。
想要從船艦上登岸,尤其是大船無法靠近岸邊的時候,使用眾多的小舟登岸度肯定就快不了。
一萬漢軍是花了四個時辰,從早晨的巳時(9點)一直弄到傍晚的酉時(17點)才算是全員登岸。
漢軍登6期間,謝石多次嘗試進逼河岸,包括組織盾陣,或是砍來木頭弄成木板牆,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下,死傷多少暫時很難說清,可一次都沒能突破漢軍的床弩以及弓弩的覆蓋,等待到了傍晚才鳴金退回自己的營寨。
「原來是謝石啊!」桓溫到了傍晚才知道晉軍統帥是誰,他對袁喬說:「安石(謝安)的這個弟弟吾是知道的,自小聰慧,可是十分倔強。這樣一來的話,倒是不擔心晉軍會退往新息城內了。」8